黄兰花最怕见生人,尤其怕见陌生男性干部,每当如此,她红着脸借故跑开。今天气氛却不一样,她从支书眼神里感觉,有要事需要她配合。何况,支书、主任很关照她家,免去上交提留。
一位年轻矮胖的女子,说话声音响亮,从她衣着和说话的调儿,不像一般务农的妇女,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深蓝警服、头戴红五角星的警帽,提着公文包的年青男子。黄兰花瞥这些人一眼,却都不认识,站在那儿几分尴尬。
支书提高嗓门,向大家依次介绍:中年男子分管治安、妇联的元副镇长;身着警服的是镇派出所游所长;说话嗓门大的、镇妇联刘主任。支书领着村民们拍手欢迎。
三位镇领导过来,首先跟拘谨的黄兰花,热情握着手。村主任一马当先,带领大家去村委会。黄兰花跟着领导后面,心里忐忑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受镇级别领导的接见,而且还安排她在会上发言呢!她不知说什么为好。支书撞她一下手肘,悄声说:“兰花,急死我啦!今早到处找你。”
黄兰花有些吃惊,找她干啥呢?支书说:“镇里领导突然来村,调研治安妇女工作。我和主任思来想去,你参加汇报最合适;因为你读过书,说话有章法,在村有影响力呀!”黄兰花睁大眼睛,惊异的瞧着支书,那眼光像不认识的。她听到这么高评,心里更不踏实。
村委会议室,显得十分简陋,两张旧长桌合在一起,有只脚还垫着砖头;两边摆放着,十几把脱漆的木椅。
主任拿着黑乎乎的抹布,擦着桌椅灰尘,热情招呼领导们入座,不好意思的说:“咱村条件差,连个像样子的茶盘茶杯都没有,只能用土碗给领导上茶。”
妇联刘主任起着嗓门,说道:“你们这儿算不错哟!有些村啊!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村委会牌儿,还挂着大树上呢!时常在树下,摆放几个桌凳办公嘞!”
支书边给领导端茶递水,边侧脸向参会的村民们介绍:“镇领导亲自来调研,说明对咱们村重视支持,希望你们配合报告。”
元副镇长亲润的目光,扫视着村民们说:“根据县委部署,当前严打农村犯罪活动;侵害拐卖妇女犯罪,列为这次严打重点。据游所长讲,你们村治安情况一直很好,目前没有发生侵害拐卖妇女案情,这是什么原因呢?”
元副镇长说话简明扼要,两三句话便说完。游所长跟着补充说:“当前,乡村男劳力外出务工,少数不法分子趁机,把魔掌伸向孤身弱势的留守妇女,频频发生性侵妇女的恶性案件,引起党委政府高度关注。”
会场几名妇女代表,听到镇长问话,脸色紧张的垂着头,支支吾吾的细声答道;“支书主任对我们很关心,帮助我们孩子读书,村里平平安安,也没出现什么怪事。”
村妇们,三言两语便说完,会场一下冷静下来。支书面带愠色,对村妇们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便把目光投向黄兰花,希望她踊跃发言。
黄兰花像进考场的,紧张得双脚发软,向镇领导躬身示礼道:“咱们村一手抓扶贫、一手抓治安。我嫁到村里十几年,没听说,哪家发生偷盗伤人、侵害妇女的案例。这主要是村委会重视,组织妇女防范自救;支书主任,轮流带领民兵,日夜持枪巡逻,发现犯罪苗头,立刻依村规整治。黄兰花讲完,满头大汗,甚比挑肥上山还累。赢得大家鼓掌,支书向她伸出大指姆点赞。
元副镇长离座,过来握住黄兰花的手说:“你总结的很好啊!这三点防范措施,实用经典,马上向县委电传汇报,在全镇推广。”
妇联刘主任跟着,夸奖不休的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跟我们镇领导反映。”黄兰花思索片刻答道:“男人不在家,要说没有困难,那是句假话。但不能光靠政府,啥事都指望男人,妇女抱团,同样撑起整个天嘛!”
会场再次,爆发热烈的鼓掌。支书像发现一座金矿,喜得直赞黄兰花,一个地道的农妇,这张嘴,咋这样能说会道。
会后离别时,元副镇长称赞不休的对支书说:“黄兰花若年轻一点,镇委把她作为选青干部,送到地区女校培养,一定是个得力能干的女干部。”支书主任闻言,惊讶不已……
这年,清明来临,村里陡然刮起一股、惊人恐惧风,相传灾难要来。有人半夜看见,云雾山顶冒着火光,老人们断定,一定有天灾要来。
张百岁对苍天作揖道“上天对得起咱们,年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可人心不足啊!开山放炮,砍光树木,得罪土地观音,恐怕惹上天怒。”众人深信不疑,纷纷来到云雾山,烧香拜神,烟火熏天…..
有一天夜里,黄兰花洗完澡,拿着扇子来院里乘凉,仰望着天上光亮圆月,一阵刺心的伤感,自然想起久日不见的丈夫。当她喋喋不休的念夫时,突然感到身后,一阵丝丝作响,一股凉悠悠的风袭来。
她转身一瞧,吓得她软倒在地,一条足有丈长、碗口粗的乌金蛇,仰头吐信,向她梭动而来。蛇的表情,跟人一样,不像伤害她;冰凉的蛇身,缓缓缠着她腰胸部,感觉落入冰窟里,凉爽得好舒服。
黄兰花自小喜爱动物,听小学的生物鹿老师讲:蛇是有益的动物,老鼠野猪的天敌,维护生态平衡,它一般不会主动伤害人。
这蛇儿仰着头,对她发出丝丝叫唤,两眼冒着泪珠。她心惊的抱着它说:“畜生哪!你别伤害我呢!你来送信、还是来讨食呢?”
乌金蛇,像个乖巧的孩子,向她点点头,从她身上呼啦溜走。常听老人说,家中来大蛇,必有大事发生;若梦见大蛇,必有喜事盈门。
凑巧,这天晚上,黄兰花梦见这条乌金蛇,像人一样跟她说话:“房主啊!清明过后,山河会发大水,你屋后山梁,赶紧清沟祛瘀…..”
她一觉醒来,心生奇怪。呵呵这蛇儿,竟然给她投梦报灾。翌日大早,她去村小学找到鹿老师,把蛇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鹿老师皱着眉头,沉思一会儿说:“发生洪涝旱灾,乃天体自然运动现象,这跟什么神仙、土地菩萨,扯不上任何关系。至于民间,一些研判经验、蛇的传说,只能作参考。”
黄兰花听这番科普,心里明白许多。鹿老师望着,香火遮天的云雾山,担忧的说:“你们村,处于环山低洼之地,一旦遇上暴雨洪水、泥石流,如猛虎下山,村里一片汪洋;房屋冲垮、庄稼淹没。你们村要提前防洪,不然措手不及。”
黄兰花向鹿老师躬身致谢,撒腿往村里跑,直奔村委会。支书、主任,听信鹿老师之言,立刻打开村广播,告诫村民们,大灾要来啦!
张百岁端着烟袋,坐在老槐树下,悠然的晒着太阳,身边围着不少村民向他讨问。他眯着眼睛,抽着刺鼻的旱烟,摸着下巴银须说:“依老朽判断,今年肯定发大水。但没有主任说得这么玄乎,老天爷慈悲会保佑的。”
有个老人插言:“百岁前辈,据说啊!这是杨国忠老婆,吵来的主意呢!”张百岁一阵讥笑道:“这婆娘,知道个啥呀!跟他老公一样,喜欢逞能卖乖,不要以为镇长,来表扬她几句,她屁股翘上天咯!”大家闻言,哄然大笑。
连续几天,支书在广播里号召村民们,开展防洪抗灾。村民们不以为然,年年风调雨顺,哪有什么水灾呢?家家户户都不愿意出工。
邻居陈二婶,来到黄兰花院门口,拍着大门喊道:“黄兰花,你少管闲事,别跟支书出馊主意。现在不像过去,男人都外出,剩下都是体弱孤单的妇女,种田忙不过来,哪有精力上山,清沟整塘呢!”
黄兰花很委屈,本意怕洪水来了,乡亲们无防吃亏。哪知,大家不领她的情,对她的想法不屑一顾,意见很大嘞!
张大才正好路过,听到陈二婶恼火埋怨,愤然指责道:“你这婆娘不知好歹,人家兰花说得对。前不久,县广播亦说,今年春夏发生洪灾,县镇还召开防洪大会呢!”陈二婶一看是老书记,赶紧收嘴溜走。
黄兰花见大表兄,路见不平,帮忙说公道话,感动的迎上来说:“大表兄,真是稀客,请到屋里来坐吧!”
张大才望着,冷清的楼栋门庭,黄兰花孤苦伶仃的样儿,心里堵得慌。按照当地习俗,老公不在家,婆娘尽量回避,婚外男人来访,不然,引起左右邻舍说闲话。于是,他婉转的说:“多谢大妹子客气,时候不早哪!我还有事情要办。“黄兰花望着,张大才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黄兰花送走张大才,看见通往村口的大路上,来一大群嘻嘻哈哈说笑、扛着锄头扁担的妇女;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向她招手高喊:“兰花姐,我联络一大班相好的姐妹,来帮你清沟排渠哪!”
她赶忙迎上去,亲热拥着袁萍,喜泪横流,感觉这班年轻女人,像一群欢快的鸟儿出林,叽叽咋咋的、直奔她家院儿来,拿着锄头撮箕,浩浩荡荡的,来到她家屋后山上。
水渠沟常年失修,一片破败不堪,吓得黄兰花直跳;淤泥石块堵塞,沟坎倒塌,一旦暴雨来,洪水漫天而下,如何了得呀!
支书见黄兰花,积极动员娘家兄弟姊妹,一起参与清淤固坎、整理渠道蓄水塘,干得热火朝天。她母亲和姐姐,也来帮厨,杀鸡宰羊,慰劳帮工的姐妹们。
主任挨家挨户动员,妇女上山参与防洪。村里老人们,指指点点的说:“黄兰花撑饱没事干,上山动土取石,得罪土地观音菩萨,会遭报应的。”
时过清明,第三天清早,暗红的太阳,缓缓跃出山梁,像燃烧的火笼,严严实实的笼罩着田野。
在玉米地里,薅草的老人、妇女,被汹涌而来的热浪卷倒;猫狗烦躁不安,发出凄惨扎心的犬叫声;上千只篇幅,不知从何处飞来袭人;一群炎热难耐的古稀老人,来到大槐树下乘凉,边摇着蒲扇,边不停的用毛巾擦汗,感觉这天气,快要烤出人命啦!
张百岁坐在树下,这石板台阶,前日坐着,都是凉悠悠的;今儿咋像出笼的馒头,热烘烘的,感觉有些异常。他不停的擦着汗,用烟袋指着,火辣辣太阳的说:“我活到百岁,没见过这种怪热的天气。”
有位老人跟着搭腔:“百岁爷啊!您看这天道,咋回事呢?往年此时,我还穿着棉褂子呢!”张百岁闷着抽烟,沉思着黄兰花说得对,恐怕大暴雨要来呀!他突然起身,叠着脚大喊一声:大暴雨要来啦!
支书在广播里大声喊道:“紧急通知,村民们,大暴雨要来,赶快向山外撤离呀!”村主任咣当敲着锣,从村东到西,挨家挨户通知。许多老人妇女,不信支书的话,天气这么晴朗,太阳如此大,咋会有暴雨来呢?
时过中午,暗红的太阳,钻进厚厚的乌云,天像黑夜般来临。村民开始恐慌。突然几声,侉嚓的雷鸣电闪,狂风卷起石沙,砸在门窗屋瓦,哗啦哗啦作响,暴雨倾盆如注。
时至半夜,河水猛涨漫堤;上山的洪水,裹夹着泥石流,如猛虎下山,冲泄而来。村西几家土墙房子,被泥石流洪水,顷刻猝然卷走;几家人,拼命往树上爬,险情非常危急。
镇长带领基干民兵连赶到,大吃一惊,暴雨中扛沙包的,都是清一色的女人,咋不见一个男人呢?
支书像当年红色娘子军的党代表,指挥着暴雨中扛沙包的女人们。面对镇长询问,为难的答道:“镇长,村里青壮男人,几乎外出务工挣钱,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的男人,走路都偏偏倒,咋能来扛沙包呢。恐怕将来呀!成为女人村庄哪!”
漆黑的天空,霹雳一声炸雷,雷电闪耀如白昼。主任指着,雷电闪光中挥锄、扛沙包的女子说:“这个黄兰花,真不简单啦!好在半月前,她自发组织留守妇女,领着她们清渠挖沟、砌石固塘,昼夜开展自救,不然洪灾更大呀!”她成为妇女们的主心骨。
镇长见兰花浑身湿透,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暖心的披在她身上,关慰的问道:“支书刚才夸奖你,这次防洪立大功,你是党员吗?发挥先锋作用。”
黄兰花抹着脸上,哗啦啦的雨珠,答道:“我不是党员,一名靠着这山水长大的村女。如今,男人们外出务工挣钱,家里都是一群留守妇女、体弱老人,靠天靠地,只能靠自己。”说罢,又去扛沙包…..
狂风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村里的淹水很快退下来。由于提前水渠清淤固塘,山上大部分洪水,乖乖汇入水渠池塘,流入清江河道,没有造成、凶猛的泥石流。邻村却遭受惨重的洪水灾害,村民们的土墙房子,几乎被泥石流、冲垮卷走。从此,村民们刮目相看黄兰花,如崇拜云雾山的女神。
两天后,市党报在头版刊登,黄兰花在暴风雨中,坚强抗洪的形象照片,附上评语:女强人黄兰花,头顶抗洪整个天,成为方圆百里救灾的女名流。
立夏这天,十分凉爽。张大才带着老伴,出来悠闲的散步,慢悠悠的来到杨家门口,提起嗓门喊道:“兰花大妹子,快出来吧!有好消息告诉你。”
黄兰花闻声,从窗口伸出头来,急忙答应,丢下手头活儿,赶紧下楼来迎接。张大才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位数的号码,递给黄兰花说:“大妹子,我们就不进屋哪!松儿给家里,安装一部程控电话,方便我们两家。他特地交代,来告诉你一声。”
黄兰花双手接过纸条,感激的说:“还是小松侄子,想得这么周到。往后,咱再也不用跑几十里地,去镇上邮局排队打电话啦!”她边说着,心里边流泪。如今,丈夫不知何处,快一年没去邮局打电话了。张大才刚要离开,村主任一路跑来高喊:老书记,出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