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接完妻子、儿女的电话,像丢魂似的,走出后勤室,双脚直发软。心里惦记着妻子,她守着那两间破房;种植七八亩山田;抚养着两个上学的孩子;还要抽出时间,照顾多病的老人。每隔半月,她要去镇上医院,给老人买降压降脂药,真不知道她这两年,怎么独自熬出来的。
他坐在工地值班棚里,一边给火炉加煤,一边给扭伤腰的妻子写信:“我离家快三个年头,每天数着日子,苦熬过来的。有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人快崩溃倒下。但我一想到村里,那些嫌我们家,无能贫穷的人,我一定要争口气,亦是给孩子们做个吃苦的榜样,为他们未来学业,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兰花啊!你在家里操劳,想象你比我更艰难。请求你再忍受半年吧!如果半年无指望,我卷铺盖回家,安心种田,永不离你半步。”
兰花知道丈夫在外务工,肯定辛苦不容易。每当她从电视报纸上看到,农民务工伤亡的新闻,顿时心惊肉跳;如果听到,左右邻村哪家丈夫遇险,几乎好几天睡不着觉,总担心丈夫在外做工,怕有个什么闪失。虽然她嘴上,念着丈夫回家。但心里非常理解丈夫,支持他干出个人模人样,让那些讥笑她家穷的人,另眼相待。如今看到丈夫吃苦发奋,她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在信上总是鼓励赞赏他,安心做事,注意安全,家里都好,且勿挂念……
1987年五一节,杨国忠如愿夺得半年冠,获得总公司五一奖状。他站在领奖台上讲话:“我之所以,取得今天这个成绩,完全是范斌队长耐心帮助,熊班长和工友们热心指教,还有我们石经理,给予我改错的机会……”没几天,他在领奖台上讲话、挂着光荣大红花的照片,贴在总公司宣传栏里、还上天宇建筑报的头版呢!
5月10号,公司如期兑现奖励条件,批准杨国忠回家探亲半月,加他节日加班,有二十天休假。作为特区务工者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红包大赏呐!对于跟妻分居三年头的杨国忠,犹如天大的喜讯,甚比百万奖金还高兴,闹得他几天几夜,兴奋难眠,像喝高了酒一样,脸上红彤彤的。
工友们羡慕不已说:“杨班长熬出头了,可以回家抱老婆睡大觉咯!”杨国忠听到这句话,心里乐滋滋的甜蜜,深有感触的是:来特区打工者,度过长夜漫漫的夫妻分居,拿工钱多少不在乎;唯一看重的是,批准回家探亲,去见日思夜想的老婆,恐怕是每位夫妻分居者的奢望吧!
出发前的晚上,范斌从五十里外的新工地,骑着摩托赶来,特地为他送行。工地灯火通明,电机突突欢叫,就像给他俩,伴奏告别的音乐一样。
范斌找来一个废弃的纸箱,放置在一块平地上,箱面铺上一张报纸,拿出几把炒花生丢在上面,旁边放着一箱肇庆牌的啤酒,两人对坐在地上,范斌嘴咬着瓶盖,啪啦地咬开、六瓶500毫升的啤酒盖子说:“不好意思,有好酒没有好菜,只有几把花生下酒。把这几瓶酒喝完,我们就去休息吧!”
杨国忠面对着范斌盛情,热泪满面的跪在地上,捧着酒瓶说:“我杨国忠有今天,全靠老同学大力帮衬,这笔情义,我今生难忘。下一步,我还是跟着老同学干,绝不给你丢脸。”
范斌起身过来,扶起杨国忠说:“呃,老同学礼性太大,使不得哟!其实,你亦帮助我不少啊!”
范斌扬起脖儿,咕噜咕噜猛喝一大口酒,瓶儿里的酒,几乎喝了一半,他用衣袖抹掉,嘴边的啤酒泡沫,点头说:“国忠啊!你现在是咱们全公司的名人,又是技术能手。我知道,有不少的施工单位,用高薪诱聘你,你不为利益动心,我很感动,你是个讲情义的人。不然当初,我不会拉你进来。前天在总公司开会,传递一个重大信息:下一步,总公司有大的发展动作,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哟!”
杨国忠边喝酒,边使劲地答应。范斌喝完第一瓶啤酒,瞥他一眼,接着又说:“沿海特区大手笔建设,推动总公司向集约式迈进,我们分公司跟随扩充壮大,人事有较大的变动,石经理私下给我透露,他可能要高配,身上的担子更重。所以,他需要一班得力的人帮扶,这意思很明白。你休假回来后,我们根据发展形势,在一起好好合计合计。”杨国忠即刻点头答应。
五月十二日早上,太阳刚刚从海平面线跃起,火热的阳光,从婆娑的椰树林里,洒向杨国忠激动的脸上。他怀揣积攒的工钱和奖金,拖着四轮拉杆行李箱,神采飞扬的踏上,回家的探亲路。在外打工三个年头的杨国忠,再也不像当年,坐在手扶拖拉机上,从排气管喷出的柴油黑烟,熏得他脸上黑乎乎的,像从挖煤窑里出来的劳工。
他乘着列车,来到县城里,租辆北京吉普车,光鲜的回到村里。杨国忠叫师傅,把车停在村东头,他特意的下车,来到他熟悉的老槐树下,嘭嘭拍着树干,一声感叹:当年杨家孩子很多,山田分得又少,父母抚养这群孩子,生活很困难,成为村里有名的贫穷救济户。年年的春上,父母带着他们七八个孩子,在这儿树下,领取国家救济粮。
那些上交国家粮的村民,愤然的对村长说道:“我们交给国家的粮,杨家凭啥来吃呢?”纷纷吐口水痛骂,他们家是吃救济粮的懒穷鬼,引来众人鄙视耻笑。
老村长挥着手,厉声的说:“老杨家嘛!人多口渴,大家谅解点,同在一个乡村,岂有不帮衬之理呢?”这痛悲的情景,像尖刀刻在杨国忠心里。随着时过境迁,这种鄙视的眼光、咒骂声,在心脑里反应,越来越强烈。
大家已经几年,没看见穷汉杨国忠,以为他务工无路哪!突然,听说他坐着小车,光鲜的回村,犹如一声春雷轰天响。大家一蜂窝的跑出来,像看熊猫国宝一样;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当初他脚穿的草鞋,扛着蛇皮袋行李。如今,换成亮铮铮的皮鞋;四轮拉杆箱,身穿浅蓝色的T桖衫;配上乳白浅色的休闲裤,扎着几百元的腰带,头发梳得光亮,活像电影里的大佬港商。
黄兰花忙着给孩子做饭,听到门外很多人在喊:失踪的杨国忠回来啦!。她不相信,心里嘀咕道:丈夫只说半年回家,没说具体时间。她丢下手上的锅铲,跑出去来一瞧,大吃一惊,这那是几年前,外出打工的丈夫呢?真不敢上前相认。
杨国忠见妻子,傻楞楞的瞧着他,像在街上遇上陌生人似的。他当即放下行李箱,便飞快的跑上去,当众拥抱着离别三年的妻子,凄声喊道:“兰花呀,我回来啦!你在家辛苦了!”黄兰花忍不住伏在他肩上,陶然大哭…….
邻居陈大婶,见当年穷的舔灰的杨国忠,如今像有钱的八百万大款,心里暗然吃惊的说:“哎哟!国忠大兄弟,你穿这套光亮标致的行头,呆在这破房里,只怕有些不成体统,应该去县城宾馆,包个大房,把你老婆孩子,接过去享福哟!”杨国忠付之一笑。
晚饭后,他像沿海大都市的、热恋中男女,欣然拉着黄兰花,来到村东河边散步。走到一片小树林里,杨国忠一把抱着妻子,亲热的说:“兰花啊!你看天上明月好圆啊!当年,我们在这片小树林里,拥抱恋爱的。记得八月十五的晚上,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明亮,像一块圆镜,照着我俩相爱的身影,你不顾家里反对,答应嫁给我。”
黄兰花迷情醉眼的、瞧着多情的丈夫,矫情道:“就你记性好,那些陈芝麻往事,还挂在嘴边咯!你准备休息多久呢?”
杨国忠未加思索,伸出两根指头,向她脸面一晃的说:二十天吧!黄兰花惊异的问道:休这么长的假?杨国忠抱着妻子亲吻一下说:“这次回来,我要完成一件大事,把家修好。”黄兰花一阵惊讶,问道:“呃,神兮兮的,啥大事啊!”
杨国忠面露神秘的表情,答道:“范斌早帮我联系,他有个亲戚,在县城专业建筑队,还是个管事的头儿。他们按图施工,做的又快又好,就是价钱贵一点。但房子质量,肯定比村里那些匠人,做的有保障。明天清早来施工,你不用去挑土搬砖瓦,二十天后你搬进新房住吧!”黄兰花听到丈夫要建房子,而且是建高水平的,心里乐开花,总算在亲戚面前,有个脸面咯!
第二天早上,果然建筑队,浩浩荡荡开进村,推土机吐吐的加大马力,瞬间把破瓦房推倒,当天用水泥砂浆,把房基坑下好浇灌;工人三班倒,没几天,房子的框架结构就形成了,几个师傅用水泥砖,两天就把三层楼的墙壁砌好。
时到半月,房子主体工程全部完工;师傅们装上铝合金的透明玻璃门窗,墙面贴上瓷砖;地面铺上大理石板,在大山乡村里,显得十分耀眼豪华。杨国忠别样的修建房子,打破土家山寨千年、土砌瓦盖建房的规矩,引来左右邻村的人,围观看稀奇。
村里一群年迈老人,不相信十来天,会把房子建好。当他们来到建房现场,心里暗然吃惊,感叹这房子,咋跟村里建房不一样呢?
百岁张老人,围着房子左看细瞧,用指甲扣着当天砌好的院墙,坚硬的如铁板;老人们来到房后观摩,十分惊讶,20公分厚的青石条,砌两丈高的保坎,用高标号的水泥立面封口,坚如磐石。
众老说:堪比过去京城的城墙,立得还要坚固,山上发大水来,纹丝不惧扯呀!张老头叹憾道:“这墙抹的洋灰咯!(当地老人称:水泥叫洋灰),比三合泥要坚硬,两袋烟的功夫就收汉了。这房子,恐怕要管几百年咯!”众老跟着点赞。
村里有个转业军人,指着这栋房子说,这叫别墅,跟我们村里建房不一样,里面全是钢筋水泥,即便发洪水来,这房子不会垮。老人们说:“这小子在外闯荡几年,眼界就不一样咯!”
五月初夏,山里清风和煦爽身,山野花吐艳芳香;太阳悠悠的露出大红脸。二十日这天,村里胜过大年热闹,亦是杨国忠搬进新居的大喜日子。
按照土家族习俗,在村里大槐树下,摆宴三十席,请全村男女老少,入席喜庆。村里村外,多年没往来的亲戚,争先恐后的来捧场。更让杨国忠诧异,一夜间,冒出连姓名、派别都叫出来的亲戚,如洪水般涌来……
黄兰花打扮得,像出嫁新娘,光鲜漂亮的站在,体面丈夫的身边,喜笑颜开的接待着,多年没往来的亲朋好友,大家纷纷夸她好福气,嫁给有本事的杨国忠,她如吃蜂糖一样,心里甜蜜蜜的。
现场很多人高喊:“杨哥啊!你现在是咱们村,打工致富的榜样,把我们亦带一带,跟你一起打工发财嘞!”邻居陈大婶接过话儿:“国忠啊!亦把咱们家张二毛带带吧!有财,大家一起发吧!”
杨国忠站在三尺高的台子上,扫视着台下吃肉喝酒的乡亲们,仰望着晴朗的苍天,扬眉吐气的答道:“农民在外务工,一是辛苦劳累;二是讲究技术;三是最难熬的夫妻分居,很多人忍受不了这个痛苦。”他指着喝酒、兴奋的张二毛说:“拿二毛兄弟来讲吧!别说他呀,像我三年不沾老婆,恐怕三天不沾,他像欠抽鸦片一样,打不起阳气咯!”引来台下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