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着大花狗的耳朵跑回家进了堂屋。可这一回大家好像都忘了派给他的任务了。没人问他大街上是个什么情况。木子只好找个板登坐下,和大家一起等。屋里的人似乎说尽了话题,没有一个出声的。

这时候,在沉默的空气中,里间屋传出嘤嘤的哭泣声,哭得极伤心。大家就都向里间屋门看,原来是那个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哭。

这几天,母亲和本家的一个婶子轮流陪着她。因为今天晚上是总攻时刻,母亲和这个婶子就一起陪着她,坐在里间屋里等前线的消息。听说涝坡村那边都是硬茬,一旦金龙爷爷马失前蹄出现不利局面,怕她一时想不开,有个什么闪失。

母亲抚着她的肩问,好好的说着话呢,怎么说哭就哭起来啦?她抽抽搭搭地说,她想涝坡村的她娘了。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啊。这当儿,大花狗汪汪汪叫起来,一个人倏地一闪身就到了堂屋门前。他把自行车架好,两步跨进屋来,开口便说,行行好,快给口水喝,渴死了!他一张口说话,一股浓烈的酒气随之喷出来。

木子定眼一看,哦,原来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来的金龙爷爷!他连喝了两大碗茶,缓了缓气,先向金吾爷爷报了到。然后对他大家说,俺知道大家等急啦。可别提了,差点儿没打出涝坡村!

木子闻听此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急不可待地听他往下说。金龙爷爷坐在大家给他让出来的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先点上一支卷烟紧吸了两口,说,俺到涝坡村不算晚,巴掌大的村,一进村头没几步,就认准了事先打听好的宓三家的大门。

俺这回定要唱个单刀赴会。俺就啪啪啪拍大门,拍不开。俺就往门里面自报家门,还是不给开。明明听见院里有人,就是不给开。俺还没见过这么使小性的人家唻。

俺还不信有张金龙叫不开的门。再叫!这次可好,两边邻居大门一开,两只狗一左一右跑出来了,扑上来就咬。俺算是没辙了,推起自行车跑出了村头。俺停下来喘了口气儿,就蹲在村头抽烟想计谋。

俺就想啊,抛开老四的婚事不说也罢,可咱是博城庄南大街上的信使啊!咱可不吃这碗闭门羹,俺张金龙今天非拿下涝坡村不可!

嘿,俺这一想,想起把兄弟贾可礼来了。你们猜怎么着?他姥娘家就是这村的宓姓人家,八九不离十和宓三家是本家。俺听贾可礼说过,他舅的辈分还不低哩。俺骑上车就去公社农机站找贾可礼。

俺见到贾可礼说,十万火急!别发愣啦。好兄弟你快请个假,陪俺上你姥娘家走一趟。至于什么急事儿,路上给你细说。

俺在公社大街上买了二斤点心,两瓶台城大曲和几样酒肴。礼物买好了,俺就和贾可礼一起骑车直奔涝坡村。俺在路上就把来龙去脉说给贾可礼听。他说这等好事儿,他能帮就得帮。俺俩个一路上还商量好了对策。

到了涝坡村他姥娘家,贾可礼对他舅说,舅,博城庄上的俺把兄弟来看您啦。

他舅是个爽快人,当着俺的面说,不必多礼,不过年不过节的,有啥事直说!

贾可礼刚说了个开头,他舅就打断了他,说早知道了,这事儿闹僵了,不好办。贾可礼就求他舅无论如何得帮这个忙。他舅稍作思忖,说他先去邀宓主任来家喝茶,问问情况。宓主任是本家侄子,好说话,也能当个家。

宓主任来了,一见俺的面就说,你们南大街上行动够快的,金主任昨日刚来,你今天就到了。俺就对他说了叫不开宓三家大门的经过。宓主任说宓三是涝坡村出名的犟种。你既然来了,他再犟,也得让你见他一面,还是把事儿说开好。

贾可礼他舅在一旁说,这倒不难办,他不开大门,咱就叫他出大门。即便婚事不成,也好说好散。俺听说你们南大街上是按礼数待俺家姑娘的。她爹怎么能不讲礼数闭门拒客呢?

贾可礼他舅就让他妗子去把宓三喊来,说是商量个闲事儿。还专门嘱咐他妗子,宓三刁得狠,千万别说漏了嘴谁在咱家。

宓三果然来了,看宓主任在屋里坐着,再一瞅俺也在,就浑身不自在起来。贾可礼赶忙介绍,表哥,这是俺博城庄上的把兄弟张金龙,人家可是个有面儿的人物,想和你认识认识,说几句话。

说话工夫已到过午,贾可礼他妗子把酒席摆上了。宓三悻悻地对贾可礼他舅说,叔,你今天摆的该不是鸿门宴吧?

宓主任一听这话,撂下刚端起来的酒盅,面带愠色说,老三,你这是什么话!哪有叔给侄儿摆鸿门宴的?既是一家人,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先按下自由恋爱是中央的方针不说,你还别不信,你去搏城庄上打听打听,南大街上张家茶坊,可是知书达礼的一家人,门台高着哩。这酒,你看着喝,俺都不强求!

宓三这酒喝是喝了,可他喝得比黄连汤还难苦。俺好话说尽,他怏怏的只喝酒不点头。酒快喝完了,俺就说,舅、宓主任,俺作个表态发言,今天把话搁这儿,抛开亲事咱不提,贾可礼的舅就是俺亲舅,贾可礼的表哥就是俺亲表哥。涝坡村有一个说一个,无论什么时候,南大街上张家都留着上座恭候!这话说得贾可礼他舅连连拱手。

谁知宓三突然将了俺一军,说他也想学他叔摆个酒席哩,不知俺有没有这个胆量去?宓三果然刁,这明摆着想晚上撂倒俺,叫俺最终落个四大皆空。

贾可礼就一个劲儿冲俺使眼色。他的意思是万万去不得,咱来日方长再作打算。俺装没看见,顺口就应了。俺心里想,别说是鸿门宴,你家就是威虎山,俺也得上!

金龙爷爷停下来,呷一口茶,又呷一口茶。旁边的小叔赶忙给他续上,屋里的人都静静的支着耳朵听他往下怎么说。

金龙爷爷慢悠悠地又呷一口茶,说,晚上要不是贾可礼挡着,俺早缴枪了。都是小辈的五六个,喝起来没规矩。真应了一句古话,鸿门宴上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啊。

贾可礼先喝歪咣了。那五六个小辈的又都对着俺来车轮战。俺是谁?博城庄上的张金龙!俺先把他们放倒一半,剩下的那两个嘴也不听使唤了,冲着俺一个劲儿喊舅。

俺也喝得不认人了,瞅个空儿溜出屋来,推起自行车就往大门外跑。咳!偏偏一个人不放过俺,从屋里追到大门底下,一把抓住自行车的车把,说什么也不撒手。俺醉眼朦胧地一看,噢,原来是那个灌俺酒最起劲儿的大络腮胡子。俺就没客气,照准他当胸就是一拳,把他捶倒了。俺就这样打出了涝坡村。

金龙爷爷说这话时,屋里的人都大吃一惊,大家心想,坏了!这一拳岂不是坏了大事儿。连八仙桌子另一边的金吾爷爷也坐不住了,张了张嘴似有话说。木子听了,心里暗暗叫苦,小叔这个没过门的媳妇儿,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啦。

金龙爷爷就给大家使眼色,屋里的人都不解。金龙爷爷就向里屋努努嘴。这时,里屋那位涝坡村没过门的媳妇儿跳下床头,出了里屋,站在金龙爷爷面前直跺脚。她一脸羞怒,嘴里喊道,你这位爷,你打的可是俺爹啊!

除了她,一屋人全都笑开了。最后,金龙爷爷说,放心吧,你这没过门的侄媳妇儿,我和你爹喝成了好兄弟,就差烧香拜把啦。不过,你爹那边认不认这门亲,说得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后,涝坡村那边果然派来了信使。南大街上的人们都说,张金龙不愧是咱博城庄上的人中龙凤啊,他这张嘴价值黄金。这等难办的大事儿也只有他能办成,换个人是绝无可能的。

事不宜迟,南大街上张家这边赶紧张罗木子小叔的婚事。那得是明媒正娶,由金龙爷爷亲自带队,三姑四嫂坐上驴车风风光光远赴涝坡村,登宓家门提亲并送上彩礼。多快好省,提亲和送彩礼一起办。这都是金吾爷爷的主张。

这才引出博城庄上一段传奇佳话,昔有宋公明三打祝家庄,今有张金龙三进涝坡村。

木子的光棍小叔终于娶上了媳妇儿,他和小婶结婚就结在木子家的堂屋里。据说,这是人家涝坡村的娘家人提的条件。这一来,奶奶和姐姐就从堂屋搬出来,住进了西屋。母亲把两间搁置杂物的南屋收拾出来,又找了两个泥瓦匠修葺一番,和木子搬进去了。

不久,木子母亲就收到了木子父亲的一封回信。信上说,你把堂屋让出来是对的。咱不能亏待了木子他小婶,毕竟人家年龄那么小。至于我休假回家住哪儿,到时候回家就有办法了。

木子的老光棍小叔终于去上了媳妇,与此同时,木子家的居家生活的格局也悄然发生某种变化,这种悄然发生的变化最终会在某一天会彻底改变少年木子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