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拼命地往两侧挤靠,就怕不小心碰到汪成的被子或是身体。可这铺位实在太窄,即便他们恨不得立起来睡,也还是难以避免有所接触。往往在睡梦中,只要一碰到汪成,他们就会像触电一般,瞬间惊醒,迅速与他分开。长时间被这种强烈的恐惧感笼罩,他们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更何况还遭遇了今晚这样的突发事件。
按照号子里的规矩,死刑犯必须睡在铺头这边的中间位置。新来的犯人可就倒霉了,得和死刑犯同寝。除非有新的犯人进来顶替,否则就得一直挨着,直到死刑犯离开。汪成进看守所已经一年多了,期间调换了好几个号子。
他一直都很平静,从不惹事生非,所里对他也颇为照顾。有时候,汪成会轻声哼唱几句家乡小调,那沙哑的嗓音,在这冰冷的监狱里,竟意外地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每晚睡前,他都会用窝头仔细地雕刻女儿的名字,碎屑在透过铁窗洒下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他对女儿无尽的思念。
现在这个号子,是全看守所最文明的。把汪成调到这里,也是希望他能待得舒服些。说到调号,只要号子里有人打架,肯定会有其中一人被调到别的号子;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所里出于对某个犯人的特殊照顾,会将其调到条件较好的号子,汪成便属于后者,这便是他来到这个号子的原因。而且,这是个县城小所,涉及的范围小,死刑犯并不多。据说整个看守所目前仅有三个死刑犯,汪成的到来,填补了本号子此前没有死刑犯的空白。
时间在恐惧与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号子里一片死寂。外面狂风依旧肆虐,豆大的雨点用力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漆黑的风雨之夜,世界仿佛变得神秘莫测。狂风和暴雨似乎在疯狂地互相撕扯、纠缠,惹得雷声愤怒地一声暴喝。那雷声仿若一道利剑,瞬间划破黑暗,可刹那间又消失不见,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却又在转眼间恢复了黑暗。狂风和暴雨在这黑暗中打斗得愈发激烈。如此情景,更让号子里的人们感到恐惧,甚至有人担心雷公会不会特别“眷顾”自己,降下惩罚。
终于,灯又亮了起来。已经习惯了在灯光照耀下入睡的人们,都暗自松了口气。都说习惯成自然,从最初对灯光的不适应,到现在离不开它的光明,这个过程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大概两周左右就足够了。因为当人们睁开双眼,看到的不是一片黑暗,眼前的一切能立刻让他们知晓自己身处何方,不至于在迷糊中不知所措,错以为自己还深陷在噩梦中。
蜡烛被收回,武警撤离。折腾了大半夜,除了几个人去了趟卫生间,其他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说来奇怪,能犯罪的人,心似乎都挺大。
“呜嗡——呜嗡——”。
赵一臣正睡得香甜,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他在朦胧中努力思索,这是什么声音,为何如此熟悉?谁有这么大能耐,难道把手机带进了看守所?可不对啊,那时候根本没有手机。难道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提示有电话进来?
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没错,真的是自己的手机在嗡嗡作响。而且他发现,自己并非在看守所,而是躺在自家的床上。他心中涌起一丝兴奋,甚至还有些惊喜。如今自己已经重获自由,怎么还会梦到在那种地方?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手机一看,是老姐打来的电话,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姐,是我。”赵一臣说道。
“臣哪,好点没有?还发烧吗?吃药了没有?”老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苍老。
“好点了,好像还有点烧,药吃了。老姐,几点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忘了看时间。
“听你声音就知道你还在睡觉,十点多了,起床洗漱一下。等会儿外卖就到了,怕你关机,就先给你打个电话。有点事我先挂了,记得吃药。”老姐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赵一臣应了一声,把手机放回原位,背靠床头半躺着,点了一支烟,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脑门。刚才梦中的那些事,到底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是真的做了一场如此真实的梦?这感觉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段可怕的时光,实在太恐怖了。那声大叫,那雷声,仿佛还在眼前回荡。哎,这个汪成,难道死后阴魂不散,来缠着我了?
“你李峰也怕我把你忘记了吗?不会的,就算忘记所有人,也不会忘记你。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那次进看守所,你们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不对,还有那个顾顺才,一个让我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的家伙,当时真的是气得我不行。”
回想起汪成的那声大叫,赵一臣现在仍心有余悸。那天自己真倒霉,刚值完夜。还有那个戒护制度,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每天晚上九点半睡觉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半起床,每两个小时换一次岗,两个人一班,在地上一头一个站岗。听他们说,设立这个制度是为了防止犯人打架和自杀。
很久以前,看守所里曾发生过犯人因为白天吵架,半夜寻机报复的事情,也出现过犯人畏罪自杀的悲剧。有的犯人偷偷用两根鞋带系在一起,拴在门框上上吊,据说只要把鞋带往脖子上一勒,大脑瞬间就会缺氧,嘴里发不出声音,手脚也不听使唤,想不死都难。电影电视里演的上吊后拍拍身体就能活过来,他们说那纯粹是瞎编,只要超过几十秒钟,人必死无疑,就算命大,也基本会变成植物人。还有割腕自杀的。总之,因为出过这些事,所以才有了晚上值夜的戒护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