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多分钟后,武警战士重新列队,在班长的带领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外走去。众人见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次是有惊无险,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抽烟这件事多半是有希望。武警战士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号子里的众人都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心中充满了忐忑,既期待着能像往常一样在放风时吸烟,又担心刚刚的清监查出了什么问题。这几分钟的等待,仿佛无比漫长。终于,包号警官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包号警官把铺头叫到跟前,递给他两包香烟、三副扑克。铺头打开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接过警官递来的火柴点燃后,又把火柴还了回去。包号警官叮嘱了一句“别让他们惹事”,便离开了门口,留下当班狱警在一旁警戒。
铺头晃动着两包“大生产”香烟,大声喊道:“这可是严打时期的特供烟,现在政策宽松了,你们这帮小子算是赶上好时候了。”铺头一转身,大家立刻围了上来,嬉皮笑脸地伸手索要香烟。
“排队,排队,怎么把规矩都忘了?”铺头接着兴奋地叫嚷道,“不会吸烟的就别来凑热闹。发给你不抽的话,我可饶不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
会吸烟的人自动排起了队,嘴里还喊着“排队排队,谁也不许插队”。那六七个不会吸烟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虽然不会吸烟,却也想拿一支香烟,好送给平时关系处得好的人。看到没有要到香烟,他们只能满脸遗憾地站在一旁,那表情和神态,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赵一臣排在队伍中间,领到烟后迫不及待地和别人对着火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已经二十多天没有碰过香烟的他,只觉得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道顺着口腔滑入呼吸道,再经过肺部流转,从鼻腔缓缓地喷了出来,浑身的毛孔似乎在这一刻都舒张开来,仿佛那是能够驱散内心阴霾的唯一慰藉。他心想,在这压抑的监狱生活里,香烟竟然成了如此珍贵的享受。
他贪婪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这支烟,他只用了五口便吸到了尽头。说是吸到了头,其实是烟纸燃尽,还有一大截烟丝像烧红的钢筋,在过滤嘴前方顽强地发出火红色的光。再吸的时候,很快便烧焦了过滤嘴。他满心不舍,却也只能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缓缓地踩灭。
刹那间,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身体里仿佛有千万个细胞在瞬间破碎。他感到一阵恶心,虚汗顺着鬓角不停地往下淌。此时的他,脸色苍白,扶着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有六七个人和他一样坐了下去,其中两人甚至直接躺在了水泥地上。虽说身体难受,可他们的表情却异常兴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晕并快乐着吧。
汪成,是刚进号子两天的死刑犯。在放风场里,他用手提着脚镣上的铁链,尽量迈着大步走着。而在号子里的时候,他走动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提着镣子上的铁链,生怕发出声响惊扰到大家。
汪成的脚镣是严打时期的老款,比现在的要粗上一倍。听说在 1983年严打时期,所有的死刑犯都得戴上这种加重的脚镣,走路的时候哗啦作响。管教说这是一种“杀一儆百”的震慑手段。如今虽说不再公开处决犯人,可死刑犯的待遇依旧没有改变。
对于死刑犯,大家都尽量给予关照。谁也不会跟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人计较什么。有了好吃的东西,往往都会先让着他。汪成这人也很随和,从不和大家争抢东西,心态平和,性格温和。
汪成快五十岁了,头发已经斑白,脸色发黑,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壮硕。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和眉毛。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毫无萎靡颓废之色,凝视的时候,仿佛能够看穿人心,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眉毛如鬼头刀般横在眼睛上方,这样的组合,绝非常见的浓眉大眼,实在是少见。相比之下,他的鼻子就显得有些普通,笔直且小巧,却配了一副四方大口。乍一看,有几分英俊;仔细打量,又觉得五官极不协调。从他的模样,便能看出他脾气暴躁,点火就着。再加上剃着大光头,整个人看起来不好接近,令人望而生畏。
汪成用手提着脚镣上的铁链,尽量迈着大步走了起来。他的眼神坚定而又带着一丝落寞,每一步落下,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的犯人看到后,都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目光中既有敬畏,又有一丝同情。
管教说,他女儿上个月结婚了,可惜他连一张请柬都收不到。他的目光扫过放风场的铁网。当年砍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现在才明白,这铁网才是真正的天道。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也不清楚他杀的是什么人。赵一臣听别人说,对于死刑犯,尽量不要打听他们杀人的事情,不然很容易让他们情绪激动。毕竟每一次回忆,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知道自己被判死刑后,他们的情绪往往容易失控,保不准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汪成的死刑判决书上,盖着“严打”专用章。这种红色三角章在 1983- 1987年特别常见。听说当年枪毙犯人都得游街示众。如今文明多了,连提审都得按照法律程序来。在这短暂的放风时刻,赵一臣望着汪成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曾经自由的日子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可如今在这高墙之内,每一个瞬间都显得如此珍贵而又沉重。他想起了自己犯下的过错,也开始反思这失去自由的代价。或许,这便是命运对自己的惩罚,而自己必须在这痛苦中寻求内心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