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号子里,汪成的身份特殊,作为死刑犯,他拥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特权”,可以随意打骂任何人。谁敢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反正他横竖都是一死,多弄死一个、一百个,甚至一千个,结果也不过如此。他要是起了歹念,趁大家睡觉的时候,掐死人、勒死人或者打死人,都不是没可能。即便弄不死,弄残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所以,睡在他左右两侧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时刻警惕着,生怕他心情不好,拿自己当出气筒。单是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你,就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说他还有可能动手了,要是真摊上这事儿,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因此,大伙对他都是小心翼翼,好生伺候着,一刻都不敢懈怠。虽说他的腿脚被脚镣束缚住了,可双手依旧自由,谁能不害怕呢?

这两天,汪成表现得格外老实,话语极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也没有丝毫恐惧绝望的神色,整个人镇定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如今到了放风场,他松开了一直提着的铁链,估计是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活动活动筋骨。毕竟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每一步都显得弥足珍贵,他想尽可能多地丈量一下脚下这片土地。说不定明天,他就要踏上那条不归路,奔赴黄泉。也许,这就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次漫步了。

汪成慢慢地走着,脚步逐渐在靠东墙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此时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只有微风在无声地流动着。突然,他的双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拽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头缓缓低下,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离他近一点的人,隐约听到了他那一声轻微的、带着些许哽咽,又饱含无尽悲伤的呼喊:“爸,妈。”紧接着,他的头慢慢触碰到地面,整个人深深地伏了下去。

在这放风场里,不管是正聊天的、遛弯的、站着的、躺着的,还是正在吸烟的,大家看似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可实际上,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时刻留意着汪成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在一心二用地偷偷瞄着他。即便是玩得正兴起的那几伙打扑克的人,也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朝他这边看上一眼。这或许是出于人的本能,对危险的一种警觉,更有可能是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时,所产生的一种本能反应。正因如此,当汪成突然跪下的那一刻,整个放风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地呆呆望着他,眼神中透着震惊与不解。甚至有人因为太过专注,手里的烟头都烧到了手指,却浑然不觉那钻心的灼痛。

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疯了?几乎在同一时刻,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心里猛然蹦了出来。难道是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再也无法承受,精神崩溃了,已经无法坦然地面对死亡了?毕竟,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漫长等待。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又不清楚究竟是明天还是今天,这种感觉,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所以才导致他有了这般异常的举动。

不对,他没疯。他既没有过激的行为,也没有胡言乱语,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绝望的神情。他不是喊了一声“爸妈”吗?难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父母做最后的告别?对,一定是这样。想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汪成,你在干什么?”门口的警官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大声喝问道。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明显的紧张。“都给我老实点!严打时期的规矩不能忘!”

汪成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副沉重的脚镣。这铁镣是 1983年严打时的老物件,比他的年龄还大。当年枪毙犯人还要游街示众,如今倒是文明了许多。可又能怎样呢?等死的滋味,还不是一样的煎熬。他突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放风场里格外突兀,惊得旁边的犯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汪成缓缓抬起头,又两次将头重重地触向地面,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悔恨与不舍都深深埋进这片土地。随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落在了门旁的警官身上。“没事,警官,刚才腿麻了。”

而众人看到的,是他那张满是泪痕、写满忧伤的面庞,和之前那个看似镇定的汪成,已然判若两人。

“没事就好,活动活动,敲打几下也能缓解关节麻木。”警官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心。

“谢谢。”汪成轻声说道,随后又开始走动起来,并且再次拎起了铁链。由于脚镣的间距太小,他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想要努力地迈大步,却不得不将双腿撑到极限。铁环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在为他这即将终结的生命奏响一曲悲歌。

赵一臣换个地方扶着墙缓缓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汪成的镣铐上。那镣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他不禁暗自思忖,汪成杀人时,一定很痛快吧?可如今,他连自杀的权力都没有,只能在这铁笼子里,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汪成察觉到了赵一臣的目光。“你羡慕我的解脱?当年我以为杀了人就能解脱,结果被困在这铁笼子里等死。”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如鬼头刀般的眉毛,苦笑着说,“鬼头刀眉是天生的,可这鬼头刀,终究砍不过法律的刀。”

半小时过后,铺头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来来来,发烟了!”听到这话,那些烟瘾上来的人,立刻都朝着铺头围拢过去,并且很自觉地排起了队。烟发完了,人群却并没有散去。一来是只拿到了烟,还没来得及点燃;二来按照惯例,铺头肯定还有其他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