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臣在那又窄又挤的铺位上,好不容易才在前挤后压中进入梦乡,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声如洪钟般的“起床”大喊声,瞬间将他从睡梦中狠狠拽了出来。整个人都还处于懵懂状态,就发现周围已是一片稀稀疏疏穿衣服的动静。此时,外面依旧漆黑一片,估摸着也就早晨五点半左右。赵一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腿上就挨了邻铺毫不客气的一脚。他心里明白,这是在粗暴地提醒自己该起床了。于是,他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伸手抓过棉袄棉裤,以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他瞧见有人正收拾被褥,这才知道在这里不需要自己叠被子。

穿好衣服的人,此刻都自觉地在地上分成两行,一个挨着一个蹲了下去。赵一臣见状,赶紧跟在后面,蹲在了队伍的末尾。只见铺头独自坐在铺上,目光如炬,像一把把利刃,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嘴角微微下撇,满脸的严肃仿佛能刮下一层霜来。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就像老鼠见了猫那般恐惧,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铺头看不顺眼,招来一顿臭骂。毕竟人在刚起床的时候,大多都带着起床气,谁都怕这股气撒到自己头上。

在铺头的示意下,前面的人依次走到水槽前洗漱。狭小的水槽旁,铁锈斑驳,水流细若游丝。赵一臣看着周围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无奈之下,只能将手伸进那冰冷刺骨、带着些许铁锈味的水中,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面上。洗漱完毕,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时,他看到大家已经按照刚才蹲着的顺序,靠着铺边在地上坐了下来,便也赶忙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一时间,屋里除了个别人偶尔发出的短促咳嗽声,一片死寂,安静得有些压抑。

早餐是被割去底部的窝头和芥菜疙瘩咸菜。赵一臣勉强咬了两口窝头,又啃了一口咸菜,只觉得味同嚼蜡,实在难以下咽,便把窝头放回了盆里。铺头见他不吃,伸手示意。赵一臣赶忙把剩下的窝头递过去。铺头转手就给了另一个人,那人接过窝头,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难以下咽的窝头,而是世间难得的美味。这一幕让赵一臣大为不解,心里琢磨着,这人莫不是饿疯了,或者好些天没吃饭了?可没过三天,赵一臣就完全理解了这个人的行为。因为三天过后,他体内储存的能量几乎消耗殆尽,新摄入的那点食物,根本满足不了身体的需求。原因很简单,窝头不仅个头小,数量也少,根本吃不饱,满心就只剩下一个字:饿。

吃完饭,铺头抬手一指赵一臣,说道:“所有新进来的都要擦地、擦门,打扫厕所。来,你告诉他怎么干。”说着,又指向赵一臣旁边的那个人。

这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立刻转过身,开始教赵一臣如何打扫卫生。在他的指导下,赵一臣仔仔细细地把地面擦了三遍,又将监门认真擦拭,随后对洗漱间进行了清理。特别是厕所,因为昨晚这里的环境让他印象深刻,铺头也特意叮嘱要打扫得格外仔细。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一臣才忙完这一切。之后,他像其他人一样,双腿盘起,腰板挺直地坐到铺上。这坐铺可有不少讲究。铺头所在的北铺,几乎都是他的心腹,那里不但空间宽敞,不那么拥挤,而且还能靠墙坐着,十分惬意。再看南铺,去掉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垛,剩下的空间不足五米,却要挤下十二三个人。在这里,既不能靠墙,也不能随意大幅度晃动身体。要是不小心动一下,轻的可能会招来对面人的谩骂,重的话,对面立马就会冲过来,对着你又踢又打。只要你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被对面的人瞧见,保准还会再冲上来两三个人,把你按在铺上一顿教训。求饶的话要是说得不诚恳,都过不了关。就这么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两三个人会挨打。按照那边人的说法:“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在南铺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而北铺的人则肆意吹嘘,旁人只能听着,一句话都不敢插嘴,除非有人主动问你话。而且不管问题问得多么刁钻,都必须回答,要是答不上来,或者不回答,那可不行。

上午八点半过后,走廊里传来许多人走动的声音。所有人都背对着门,新来的赵一臣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后来才了解到,这是所长带着手下们每天例行的检查。九点之后,便陆续有提审和会见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们号子里也有两个人去会见律师,回来后还得向铺头如实汇报情况。也正因如此,赵一臣渐渐知道了号子里大部分人犯的是什么事。其中,因暴力冲突导致伤害他人的占了一大部分,剩下的有小偷小摸、抢劫、抢夺的,还有打架斗殴的。后来他得知,铺头是因为抢劫进来的。

吃过午饭,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会有人值班,也就是其他人睡觉的时候,由值班的人负责看守。晚上也是如此,大家轮流值班,值班的人也被称作值星员,时刻留意着号子里的动静。

下午,到了固定的“码铺”时间,所有人又重新按规矩坐好。突然,隔壁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声音停下没多久,铺头就用指关节同样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作为回应。就这样,两边来来往往地敲击了三四次。

赵一臣满心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直到多年后,在另一个监狱里,一次偶然的闲聊中,他无意间提到这件事,一位老犯人才解开了这个谜团,当时就让他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