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拜码头的,就有踢场子的。听老犯儿说,他经历过一次。号子里进来个新人,其貌不扬,身体不魁梧,也不是什么一脸凶相,据说是抢劫进来的。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如果会用江湖切口,进这里不挨揍;如果敢用明点,能当铺头能立腕。好家伙,进来就是一句:“西北玄天一片云,凤凰落在乌鸦群,管你谁是君来谁是臣。”有懂的,一听这是来挑衅的,和铺头一说,铺头急了:“你单枪匹马就敢来挑战,不是找死吗?”嘴一努,手一挥,差点没把那小子弄残了。所以千万别装社会,容易把自己装没了。
无论是谁,也不管犯的是什么罪,第一次进去都蒙。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经历的多了,对里面的事也弄懂了,也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弱肉强食。
至今还有一段顺口溜在里面流传着,几乎是每个进去的人的真实写照:
一进大门莫名其妙,
二次提审心惊肉跳,
一日三餐不见小灶,
四季不知日子难熬,
五湖四海全来报到,
六亲不认全都边靠,
七情六欲全部戒掉,
八条监规条条是道,
酒肉朋友一个未到,
实在不行老实改造。
后来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一进监狱都懵B,
二话没有全统一,
三点一线一顿捋,
四面八方来聚集,
捂住嘴巴干成驴,
六亲好友更别提,
妻儿老小久别离,
扒开眼睛缝纫机。
酒肉朋友情归西,
实属无奈落汤鸡。
想到这儿,赵一臣去厕所解了个手,回来脱了衣服,灯没关,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愣。这时的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进号子里的情形。
从外面进来,过了通道,到了一个小圆厅入口。左侧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两位警官,同他们一同进来给他们开门的大个子警官向里面喊了声:“收人!”随后右侧门打开,另一名警官拿着手铐开门走出来,让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的赵一臣站起来。在警官的押解下,他进了一个三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之后手铐被打开。
警官命令他背过身去,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扔到地上。警官突然的一声大喝,吓得他一愣。他正不知所措呢,警官又是一声大喝:“你聋啊?没听见我让你把衣服全部脱掉吗?”没有任何防备的他,突然又听到这么一嗓子,不由得心里又一哆嗦。
没等站稳,他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来不及揉搓一下已经被手铐勒得麻木的双手,便迅速的开始脱衣服。当赤身裸体的他冷得刚要剧烈发抖,警官马上又下达了指令:“双手抱头,脚尖额头触墙,立正站好!”
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问号,额头渗出的汗珠在地面摔成八瓣。不远处警官的钢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电锯切割木材的声响。
容不得丝毫犹豫,他马上照办。身后传来警官翻动衣服的声音。此时的赵一臣冷得瑟瑟发抖,觉得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过得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慢。
当全部衣服被仔细的检查完一遍后,警官命令他连续做五个蹲起动作,之后让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让他张嘴伸出舌头仔细看过后,才命令他穿衣服。
好不容易听到“穿上衣服”的指令,他才哆嗦着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穿上后发现腰带和鞋子被抽出扔到了一边。不等他弯腰去捡,警官的一声“那些不能再用,走!”把他想伸出的手又吓得缩了回去。回到刚才的位置,他依旧双手抱头靠墙蹲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现在他戴着的手铐是新换的。
“身上无外伤、疤痕及异物,可以收押。”那警官说道。
只一会的功夫,办完交接手续,他签完字后,办他案子的两名警察离开。他依旧被那个警官押着向前走。
进里面是一个约有百十平方米的圆厅,厅的外缘分布着五个铁栅栏门。警官走到其中一个门口,打开门锁,押着双手抱头的赵一臣向里走。
他们走的是约两米半宽的走廊,右侧每隔三四米就有一扇铁门。此时的铁门全部关闭,每个铁门上面都有小窗户,里面的情形根本就看不到,因为他不敢向里面看。
到了第四道门口,警官命令他蹲下,之后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随后铁门被向外拉开。接着又是开锁声,听到“进去”的指令声,赵一臣站起来走到门前再一看,只见铁门内还有一扇铁栅栏门,一个一米二左右高的小门敞开着。他一米七十多的个头,需要大弯腰才可以进去。
刚进去还来不及向里面看,身后的警官大喝一声:“转过来,把手铐伸出来!”他马上回身伸出双臂,警官非常专业的打开手铐。他刚弱弱的说了声“谢谢”,警官已经咣当咣当锁上门走了,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现在的赵一臣,心脏突突地乱跳个不停。因为他回头看到,两侧炕上坐着二十多个剃着光头的人。后来他才知道,那不叫“炕”,叫“铺”。他们好像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又好像要生吞活剥了他。个个面无表情,你根本就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也无法知道他们心中的奥秘。个别人的脸上好像表现出了木讷与呆板,总之一个个令人难以琢磨。后来他才明白,这里的每个人的表情,如同心情一样,都是忧郁、冷漠而又灰暗的。
接下来就是铺头盘问。那帮家伙给他洗澡、吃大饼了。想到这儿,赵一臣不由得又一哆嗦。他又感觉到了那股冷,是发自心底的,冷到了全身,冷到了骨子里。虽然是隆冬季节,房间里暖气给得很足,他还是下意识地掖了掖被子。
他的床虽然不那么宽大,却感到是那么的舒适。而那叫“铺”的炕,又凉又硬又窄又挤。木条的铺板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褥子,每个只有四十公分宽。尽管那时候的他很瘦小,仍然被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幸好没有起夜的习惯,否则出去再回来,恐怕连再躺下去的地方都没有。那被子薄如蝉翼,散发着陈腐的气息,仿佛是岁月和污垢交织的产物。各种气味如同恶魔般钻进鼻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