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这么亲,有些肉麻呢,让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转身,他进厨房了。刺啦刺啦,一会儿功夫传来炒菜声。真是个好丈夫,这是给老婆孩儿们做饭呢,他们一定很幸福。我四处一看,一张女人的照片都没有。

正疑惑呢,他从厨房端出俩菜来,放在桌上冲我一笑。不一会儿又端上来俩菜:木须柿子、炒花生米、尖椒干豆腐、炒肉片儿。呵,标准的家常菜,那菜香味儿馋得我暗自咽了咽口水,和我记忆中母亲做的味道极为相似。

取出碗筷,他又拿出一瓶酒,冲我又一笑说:“来,哥,这菜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咱们哥俩喝点儿。”

“什么?给我做的?”我蒙了,没听错吧?活没干饭供上了。不行,无功不受禄,往下搬什么?先干活吧。我赶紧推辞。

“哎呀哥,我改变主意了,明天搬,今儿我就想和你喝点儿酒。”说着,他开始倒酒。

他不会酒里下毒吧,或者菜里下了药?我和你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恨的,害我干什么?卖器官?他有那胆儿吗?肯定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非亲非友,干嘛这么热情呢?

正琢磨呢,酒倒好了。他一把把我按在椅子上,酒杯端过来,筷子递过来。接吧,管他呢。接过酒杯碰一下,看他喝了一大口,我也就别客气了,喝吧。一扬脖差点没全干了。一杯酒下肚,我俩聊上了。知道他是单身,两年前离婚了没孩子,现在自己一个人过。第二杯酒下肚,开始聊女人,他讲的荤段子我都学不上来。第三杯酒下肚,我俩都有些晕。天热得直出汗,能不热吗?天气燥热,喝完酒心里火辣辣的热。

“哥,看把你热的。快去洗个澡冲个凉,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好好泡一泡。”他看着我说。

“啥?什么时候放的水?他心怎么这么细?他想干什么?”再一看,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目光柔和又迷离。这目光不应该属于男人,那一笑也不对,那笑是媚笑,这目光是色迷迷。难道,难道他是伪娘?是同性恋?不过也不太像,目前为止举止还算正常。一时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又催我去洗澡。好,我去洗,我倒要看看你要干什么?

浴室镜子蒙着雾气,我擦出一块圆斑。镜中倒影与1995年那个被按在水龙头下的青年重叠——同样的腱子肉,同样惊恐的眼神。莲蓬头的水流声里,收音机里飘出《在希望的田野上》——这是母亲最爱听的歌。

我在浴缸正泡着呢,他推开门也一丝不挂进来了。哎呀妈呀,再看他的脸,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化了妆,涂了粉,比女人还女人。我使劲晃了晃头,心想她本来就是女人吧,那我可来着了。可是向下一看,我立马来气了,和我一样,一颗枪挂着两颗蛋。我注意到他大腿上的抓痕,他大腿内侧的抓痕像干涸的河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偷窃时留下的淤青,其实和他的伤痕是同一种颜色。他化着浓妆的脸凑近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父亲病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干什么?”我大声向他吼道。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生疼:“你和我一样,都是被生活撕碎过的人。”他让我想起街头变魔术的艺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秒会变出什么。想我赵一臣阅人无数,尽管男女间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听过见过的同性恋也不少,可如今到了自己的头上还是接受不了。我嗖的一下站起来,拿起衣服推了他一把冲出浴室。正穿衣服呢,他追出来哀求我陪陪他。

“去你妈的吧,老子喜欢女人不喜欢男的,你给我滚远点,再墨迹我可要出手了!”我推开门冲出去,扶着墙干呕,分不清是酒意还是震惊……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我突然想起自己也被人叫做“人渣”时的滋味。

下了楼,我回头看了看,他没追出来。估计这小子脸皮没那么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事也能让我给碰上。

正胡思乱想着,咕噜噜,肚子向他提出了抗议。十多个小时没吃饭,他饿了。饺子呢?不是有饺子吗?干脆来盘油煎饺吧。不是说好要喝饺子酒的吗?都这时候了,还哪里买酒去?算了,也别煎了,对付一口吧。

他把饺子找出来,倒了点酱油,开始吃起来。什么馅的?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几乎失去了嗅觉和味觉,都是那病毒闹的。不但没有味道可闻,就连膝盖和腰都疼得要命,好像受到传染似的,全身肌肉也随之酸痛起来。他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吞下了所有饺子,抹了把嘴,顿觉精神许多。之后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发呆。都说“站着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可这饺子吃得如同嚼蜡。

他不由得又一阵伤感袭上心头。想想自己五十多岁,活了大半辈子,如今落个孤家寡人一个,想吃口热乎饭都难,更不要说找人说说话了。刚回来的时候,他联系过很多人,有亲属,有朋友,最终一个没约到。不是在忙,就是在外地。这里有的人的确忙,有的也的确在外地,但绝大多数是有意躲着他。他不糊涂,也不怪他们任何人。能怪谁呢?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他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心潮翻滚。猛然间,一个饱嗝上来,险些呛到。他连忙喝了几口水压了压。杯子刚放下,突然间,他想起了窝窝头。那窝窝头可比这饺子好吃多了,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他舔了舔嘴唇,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首歌:“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刚唱了几句,他想:写这首歌的人太有才了,太有生活了。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肯定不会把歌词写得这么精准。他用的是“手里捧着窝窝头”,用“拿”或“攥”都不对。因为那窝窝头是整个玉米粉碎的,连皮带糠带面和上,团成一个球。为了防止熟不透,中间捏出个大洞,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窝,所以才叫窝窝头。上屉那么一蒸,即使熟透了也没粘性,稍微一用力准捏碎。拿着不小心都掉渣,所以只能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