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纪寒川站在朝阳公园南门的一棵老槐树下,雨水顺着树叶间隙滴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了看手表——7:55,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这三年里,他无数次想象与苏瑾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雨夜。父亲的小公寓没有雨伞,他只能竖起夹克衫的领子挡雨,却依然被淋得半湿。
公园门口的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在雨幕中划出模糊的光带。纪寒川警惕地观察四周,寻找可能的跟踪者。监狱生活磨砺了他的警觉性——现在他能从最细微的异常中嗅出危险。
一辆银色丰田缓缓停在公园对面。车门打开,一个撑着黑伞的纤细身影走了出来。即使隔着雨幕和三年时光,纪寒川也能一眼认出那是苏瑾。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喉咙发紧。
苏瑾没有立即过马路,而是站在车旁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快步走来。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黑发比三年前长了些,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当她在纪寒川面前站定时,伞沿抬起,露出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更瘦了,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丝毫未变。
"你来了。"苏瑾说,声音比记忆中低沉。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纪寒川眼眶发热。一千多个日夜的分离,无数次的绝望与坚持,就为了这一刻的重逢。
"我来了。"他回应道,声音嘶哑。
两人对视一秒,然后同时开口:
"你还好吗?"
"你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后,苏瑾微微侧头:"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她带着纪寒川穿过几条小巷,最后进入一家不起眼的连锁咖啡店。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没有顾客,苏瑾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墙壁,可以清楚看到门口和窗外。
"三年了,"苏瑾摘下墨镜,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
纪寒川注视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那枚戒指在咖啡店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刺眼。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林修远说你...订婚了。"
苏瑾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必要的表演。齐明远需要向外界展示一切尽在掌控。"她压低声音,"我父亲还在他控制下,每月治疗费15万,只有他能提供特殊药物。"
"我理解。"纪寒川说,虽然这三个字像玻璃渣一样卡在喉咙里。
苏瑾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先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份财务报表的复印件,显示明远医疗通过一系列离岸公司进行的资金转移。纪寒川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他在掏空公司,"他低声说,"这些转移定价明显低于市场价值,是在向海外转移资产。"
苏瑾点点头:"过去两年,他通过虚假交易转移了至少30亿。国内业务全靠银行贷款和资本市场融资维持,实际上已经是个空壳。"
"证监会没发现?"
"有李主任那些人罩着,审计都是走过场。"苏瑾冷笑,"何况他准备了一份完美的'替罪羊'——我。"
她又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他指使财务造假的录音,还有...梁教授死亡的真相。"
纪寒川握紧U盘:"林修远知道这个吗?"
"只知道一部分,"苏瑾的眼神黯淡下来,"梁教授死前曾接到威胁电话,录音里是齐明远的声音。两周后,他就'自杀'了。"
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两人同时噤声。进来的是个外卖员,取了餐就匆匆离开。苏瑾看了看手表:"我们得抓紧时间。齐明远以为我去参加闺蜜的生日派对,十点前必须回去。"
"回去?"纪寒川猛地抬头,"你和他住一起?"
苏瑾的表情复杂:"为了取得这些证据,我必须...接近他。"她看到纪寒川瞬间苍白的脸色,急忙补充,"只是表面上的。他有很多女人,对我不感兴趣,只需要一个体面的未婚妻装点门面。"
纪寒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理智上他理解苏瑾的牺牲,但情感上却像被钝刀一点点凌迟。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他强迫自己回到正题。
"林修远已经联系了梁教授在MIT的老同学,对方愿意作证技术被窃取。《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也在准备报道。"苏瑾向前倾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是纪寒川熟悉的那个味道,"但我们需要更多——齐明远在海外有政治庇护安排,一旦事发可以立刻逃往某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
"所以必须一击致命,"纪寒川思索着,"不能给他反应时间。"
"没错。"苏瑾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在瑞士的秘密账户,里面有至少5亿美元。如果能证明这些钱来自国内资产转移..."
"就是铁证。"纪寒川接过手机,突然注意到苏瑾手腕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他抓住她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
苏瑾迅速抽回手,拉下袖口遮住伤疤:"不小心划的。"
纪寒川不信,但没再追问。咖啡店里一时沉默,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你变了很多,"苏瑾突然说,"眼神...更冷了。"
"监狱会改变一个人。"纪寒川简短回答。他不想告诉她那些黑暗的日子——被殴打、被羞辱、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夜晚。"你也变了,"他轻声说,"更坚强了。"
苏瑾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不得不坚强。"她看了看窗外,"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齐明远知道你出狱了,他肯定会派人监视你。"
"我已经注意到了,"纪寒川冷笑,"从监狱门口就跟着我的那辆黑色大众。"
苏瑾略显惊讶:"你发现了?"
"三年牢不是白坐的。"纪寒川喝掉已经凉了的咖啡,"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和一台干净电脑。"
"林修远都安排好了。"苏瑾写下地址,"他在中关村有个安全屋,设备齐全。明天上午十点,他会去那里见你。"
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和一张银行卡:"新手机,号码只有我和林修远知道。卡里有20万,应该够用一阵子。"
纪寒川没有接:"钱我有。父亲卖房子的钱还剩一些。"
"拿着,"苏瑾坚持,"这不是我的钱,是从齐明远的一个空壳公司转出来的。他不会发现。"
纪寒川最终接过手机和卡。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雨依然下个不停。
"我送你上车。"纪寒川说。
他们并肩走在雨中,谁也没打伞。雨水顺着苏瑾的发梢滴落,纪寒川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银色丰田就停在巷子口。苏瑾拉开车门前,突然转身拥抱了纪寒川。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纪寒川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小心,"苏瑾在他耳边低语,"齐明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他已经...杀过人了。"
她迅速上车离去,留下纪寒川站在雨中,怀中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香水味。他望着远去的车尾灯,心中百感交集。
回到父亲的小公寓已是深夜。父亲已经睡了,茶几上留了张字条:「冰箱里有饭菜,热了再吃。爱你,爸。」
简单的几个字让纪寒川眼眶发热。他轻手轻脚地热了饭菜,坐在狭小的厨房里狼吞虎咽。监狱里的伙食永远缺油少盐,这顿家常饭对他来说已是奢侈。
吃完饭,他拿出苏瑾给的U盘,用父亲的老旧笔记本电脑查看内容。录音文件里,齐明远清晰地下令修改临床试验数据:"把不良反应案例删掉,等批文下来再说。"另一段录音中,他威胁梁教授:"要么合作,要么身败名裂。"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段车祸现场的录音——梁教授"自杀"前一天,他的车曾被人动过手脚,刹车失灵导致险些出事。这段录音来自梁教授自己的手机,他显然预感到了危险。
纪寒川关上电脑,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夜色如墨。三年前,他只是一个被野心蒙蔽双眼的金融新秀;如今,他成了一个背负仇恨的复仇者。齐明远夺走了他的自由、他的事业、他三年的青春,现在还想夺走苏瑾。
"不,"纪寒川对着黑暗低语,"游戏才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纪寒川换上一身新买的休闲装,戴上棒球帽和墨镜,乘地铁前往中关村。他不断变换路线,确认甩掉所有可能的跟踪者后,才来到林修远的安全屋——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顶层。
门开了,林修远站在门口,比监狱里时胖了些,头发也长了,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初。
"欢迎回来,战友。"林修远咧嘴一笑,露出纪寒川熟悉的那个顽皮表情。
安全屋比想象中宽敞,客厅被改造成了临时工作站,三台显示器并排摆放,墙上贴满了明远集团的组织架构图和资金流向图。
"苏瑾给你的资料看了吗?"林修远递给他一杯咖啡。
纪寒川点点头:"足够送齐明远上十次电椅了。问题是,怎么把这些证据送到能起作用的人手里?"
"这就是我的专长了。"林修远打开一个加密网站,"过去半年,我黑进了明远集团的内部系统,找到了更多好东西。"他敲击键盘,调出一系列文件,"看这个——齐明远在柬埔寨买了块地,正在建私人机场。还有这个,他在非洲某国获得了荣誉公民身份,那个国家和中国没有引渡条约。"
纪寒川仔细查看这些文件:"他在准备退路。"
"没错,"林修远冷笑,"但我们的计划是,在他逃跑前就把他送进监狱。"
"计划是什么?"
林修远推了推眼镜:"下个月是明远医疗上市五周年庆典,齐明远邀请了所有重量级人物——政府高官、合作伙伴、媒体大佬。我们将在那天引爆所有炸弹。"
"具体怎么做?"
"分三步,"林修远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联系了梁教授在《自然》杂志的朋友,他们会发表文章揭露技术窃取;第二,苏瑾会确保当天会场播放齐明远的犯罪录音;第三,最关键的一步——"
他调出一份银行文件:"这是齐明远瑞士账户的完整交易记录,显示他如何将国内资产转移到海外。这份文件会同时出现在证监会、中纪委和各大媒体的邮箱里。"
纪寒川思索片刻:"太依赖巧合了。我们需要一个备用计划,确保即使某环节出问题,齐明远也无法脱身。"
"你有什么想法?"
"齐明远最怕什么?"纪寒川反问,"不是法律,而是失去控制。我们需要让他失控,在公众面前暴露真面目。"
林修远眼睛一亮:"你是说...激怒他?"
"对。人在愤怒时会犯错。"纪寒川想起齐明远在办公室发怒的样子,"如果他在庆典上失控,可能会说出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两人讨论到下午,制定了详细计划。傍晚时分,林修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是苏瑾的紧急信号。"
他打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苏瑾发来简短信息:「齐察觉异常,加快进度。庆典提前至两周后。」
"出什么事了?"纪寒川警觉地问。
林修远快速敲击键盘询问详情,片刻后收到回复:「他今天突然询问瑞士账户安全情况,并命令财务总监准备应急资金。可能有人走漏风声。」
"不可能,"林修远皱眉,"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我们三个。"
纪寒川想起昨天雨中那个拥抱:"我们被监视了。苏瑾来见我的事,齐明远可能已经知道了。"
"那她处境危险!"林修远急道。
纪寒川强迫自己冷静:"不,如果齐明远确定她背叛,不会只是询问账户安全。他是在试探。"他思索片刻,"我们需要改变计划,两周时间太紧,但别无选择。"
林修远点点头,继续与苏瑾沟通。几分钟后,他转向纪寒川:"苏瑾说她会设法拿到齐明远的行程表,包括庆典当天的安保安排。她还提到一个关键信息——齐明远最近频繁会见一位柬埔寨来的'商人'。"
"军火商还是毒枭?"纪寒川冷笑。
"更糟,"林修远表情凝重,"私人武装承包商。苏瑾怀疑他在组建自己的保镖团队,可能准备随时撤离。"
天色渐暗,两人叫了外卖,继续完善计划。晚上九点,纪寒川准备离开时,林修远从抽屉里拿出一部卫星电话。
"带上这个,"他说,"比普通手机安全得多。我们每天固定时间联系。"
纪寒川将卫星电话塞进内袋:"明天我去看看父亲的老房子,也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小心,"林修远警告,"齐明远肯定派人监视你。"
离开安全屋,纪寒川刻意绕了几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叫了辆出租车。车行驶在长安街上,霓虹灯闪烁,北京的夜景与三年前相比变化不大,却让他感到陌生而疏离。
出租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纪寒川无意中看向窗外,发现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并行车道。车窗贴着深色膜,但副驾驶位置的人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纪寒川立刻压低帽檐,对司机说:"改变目的地,去三里屯。"
当车再次启动时,那辆SUV也跟了上来。纪寒川的心跳加速——狩猎已经开始,而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