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袁伟蹲在油腻的机箱旁，手指精准地调整着化油器螺丝。渔船"鲁烟渔058"是他们连夜从码头抢出来的，二十米长的锈蚀船体在渤海湾的微波中轻轻摇晃。
"再试一次！"袁伟朝甲板上喊道。
林小雨拉下启动杆，发动机发出一阵咳嗽般的声响，随即转为稳定的轰鸣。袁伟擦了擦额头的机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石溪死后他第一次感到一丝成就感。
"不愧是袁师傅。"林小雨钻进船舱，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那孩子醒了。"
甲板上，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渔网堆里。朝阳把他的白色瞳孔映成了淡金色，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怪物。苏婷躺在他旁边，呼吸平稳但双眼紧闭，额头上的血管呈现出不正常的蓝色。
"她什么时候能醒？"袁伟问。
男孩头也不抬："她在和它们说话。"
"它们？"
"海里的。"男孩指向舷外平静的海面，"它们也在逃。"
林小雨做了个担忧的表情。自从离开防空洞，男孩和苏婷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更准确地说，他们似乎正在变成某种介于人类和感染者之间的存在。
袁伟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从防空洞带出的U盘，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渔船上的设备太简陋，无法读取里面的内容，但他直觉这里面藏着关键信息。
"我去看看航向。"袁伟拍拍林小雨的肩膀，"你盯着他俩。"
驾驶室里，张海生——渔船原来的大副，现在唯一的船员——正紧张地盯着雷达屏幕。这个四十多岁的胶东汉子是他们逃到码头时遇到的幸存者，自愿当向导。
"有东西跟着我们。"张海生指着雷达边缘的几个光点，"从出港就跟上了，速度时快时慢，不像是鱼群。"
袁伟眯起眼睛。雷达上的光点确实在以不规则的轨迹移动，偶尔会完全消失，然后又出现在更近的位置。
"潜艇？"袁伟猜测。
张海生摇摇头："民用雷达探不到军用潜艇。除非..."他脸色突然变了，"除非它们想让你发现。"
一声尖叫从甲板传来。袁伟抄起扳手冲出去，看到林小雨正试图按住剧烈抽搐的苏婷。女孩的整个颈部现在都布满了蓝色纹路，像电路板一样延伸进衣领。
"她突然就这样了！"林小雨喊道，"体温低得吓人！"
男孩安静地跪在苏婷身边，把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几秒钟后，抽搐停止了，但蓝色纹路没有消退。
"它们在叫她。"男孩说，"声音太大了，她很疼。"
袁伟刚想问清楚，渔船突然剧烈倾斜。一个巨浪毫无预兆地打来，海水灌上甲板。张海生在驾驶室大喊："风暴要来了！进舱！"
接下来的半小时如同噩梦。平静的海面转眼变成沸腾的锅，五米高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向这艘小渔船。袁伟用绳子把自己和苏婷绑在舱壁上，男孩则像猫一样紧抓着固定物，任凭船体如何摇晃都纹丝不动。
"这不是自然风暴！"张海生死死把着舵轮，"气象台根本没预报！"
又一道巨浪袭来，渔船几乎被掀成四十五度。袁伟眼睁睁看着没固定好的工具箱滑向苏婷，千钧一发之际，他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撞击。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石溪在他怀里变成怪物的雨夜。
"坚持住..."他不知是在对苏婷还是对记忆中的石溪说，"这次我一定..."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从船底传来。发动机停了，渔船像片树叶般在浪涛中打转。
"传动轴断了！"张海生绝望地喊道。
袁伟把苏婷交给林小雨，抓起扳手冲向机舱。海水已经渗了进来，淹到脚踝。他跪在油腻的水中，用手电检查损坏情况——传动轴从中间断裂，一截掉在舱底，另一截还连着螺旋桨。
"需要焊接..."袁伟喃喃自语，随即意识到这是痴心妄想。但当他环顾四周时，目光落在了备用渔网的钢索上。
风暴持续了整整两小时。当乌云散去时，袁伟的临时修复方案也完成了——他用钢索、螺栓和船上的液压装置做了一个简易的传动系统。虽然速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但至少能动了。
"天才！"张海生试了试舵轮，竖起大拇指，"你以前是修船的？"
"车工。"袁伟疲惫地靠在舱壁上。他的衣服被机油和海水浸透，右手虎口在修理过程中划了道口子，现在才感觉到疼。
林小雨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苏婷稳定了，但还是没醒。那孩子说..."她压低声音，"说她在接收信号。"
"什么信号？"
"不知道。但..."林小雨犹豫了一下，"我收听到一段奇怪的无线电波，像是摩斯电码，但规律很怪。"
她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滴-滴滴-滴—"，循环往复。袁伟对摩斯电码一窍不通，但这段节奏莫名让他后颈发凉。
"能破译吗？"
"正在尝试。"林小雨咬着嘴唇，"但设备太简陋了。如果..."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船底传来，打断了谈话。紧接着是某种重物撞击船体的闷响。渔船剧烈摇晃了一下，然后完全停止了移动——发动机还在转，但船不动了。
"操！"张海生看着深度计，"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螺旋桨！"
袁伟抓起手电冲到甲板，俯身看向船尾。清澈的海水中，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正缠绕在螺旋桨周围。那不是渔网或海藻，而是某种有金属光泽的东西...
"小心！"男孩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袁伟本能地后仰，一道银光擦着他鼻尖飞过，深深扎进船舷。那是支约三十公分长的金属镖，尾部连着几乎不可见的细线。
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来。袁伟翻滚着躲开，大喊："敌袭！"
张海生不愧是老海员，立刻启动了船上的高压水炮。水柱扫过右舷海面，逼出了一个穿着奇怪潜水服的身影。那人全身漆黑，头盔呈流线型，面罩是诡异的红色。更可怕的是，他身后还有至少五个同样的身影正快速接近渔船。
"新纪元！"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白色眼睛死死盯着潜水者，"他们来抓姐姐了！"
林小雨拖着昏迷的苏婷躲进驾驶室。袁伟则抄起鱼叉枪，朝最近的一个潜水者射去。鱼叉贯穿了对方肩膀，但那人只是晃了晃，继续前进。
"打不死？"张海生换上了捕鲸枪，这次瞄准头部。
潜水者终于倒下，但更多的已经接近船舷。最前面的一个突然摘下头盔——是个女人，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和苏婷类似的蓝色纹路。
"把她交出来。"女人的声音像电子合成音一样毫无起伏，"她是进化关键。"
袁伟的扳手砸在女人脸上，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响。女人后退两步，嘴角流出蓝色液体，但表情丝毫不变。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袁伟怒吼着又是一击。
女人不躲不闪："解放。"她突然抓住袁伟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可思议，"你也感染了，为什么不变异？"
袁伟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女人的另一只手伸向他的眼睛。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眼球时，一声枪响，女人的额头多了个血洞。
张海生举着还在冒烟的猎枪："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剩下的潜水者似乎收到了某种指令，同时停止了攻击。他们拖走同伴的尸体，迅速潜入水中。几秒钟后，雷达上的光点也开始远离。
"他们放弃了？"林小雨不敢相信。
男孩摇头："他们害怕了。"
"害怕什么？"
回答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苏婷。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舱门口，眼睛完全变成了冰蓝色："风暴要来了。真正的风暴。"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了黑色的云墙。但与普通风暴云不同，这片云移动速度快得不自然，而且形状规则得可怕——像个巨大的半圆形罩子，正向他们推进。
"那是什么鬼东西？"张海生声音发抖。
苏婷指向云层下方："看。"
起初袁伟什么也没看见。然后他注意到海面上有个小小的黑点，随着距离拉近，逐渐显露出轮廓——那是一座海上平台，钢铁结构在诡异的光线下泛着血色。
"渤海中间没有这种平台！"张海生翻着海图，"这不可能！"
林小雨突然倒吸一口气："电码...我破译出来了！"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
"隔离区已突破，红眼苏醒，立即销毁所有样本。——新纪元渤海站"
苏婷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变成了几十个人的合唱。她的蓝纹越来越亮，最后几乎在皮肤下发光。男孩紧紧抱住她，两人的身体同时开始抽搐。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袁伟冲向驾驶室，"全速前进！"
但已经晚了。那片诡异的云墙转眼就到了眼前，将渔船吞没。整个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苏婷身上的蓝光提供微弱照明。袁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耳边响起无数人的尖叫和哭泣。
"不要看它的眼睛！"男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袁伟本能地低头，但还是瞥见了——在云墙深处，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像眼睛一样俯视着他们。仅仅这一眼，他的视线就像被黏住了，全身肌肉不听使唤。某种冰冷的东西顺着视线爬进他的大脑，翻找着他的记忆...
石溪临死前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这个画面像一盆冰水浇醒了袁伟。他猛地挣脱那种诡异状态，发现渔船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向海上平台。
"发动机失灵了！"张海生绝望地拍打着控制台。
林小雨突然指着天空："直升机！"
一架黑色直升机穿过云层，径直朝他们飞来。机身上的标志让袁伟血液凝固——红色三角眼睛，和防空洞里的一模一样。
"不是救援..."袁伟喃喃道，"是来灭口的。"
直升机在渔船上方悬停，舱门打开，露出一个机枪手的身影。就在第一发子弹即将出膛的瞬间，海上平台方向突然射来一道蓝光，精准地击中了直升机尾翼。
黑色机体旋转着坠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与此同时，牵引渔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快走！趁现在！"袁伟推开发呆的张海生，亲自掌舵。
渔船艰难地调转方向，朝远离平台的方向驶去。云墙开始不稳定，红色"眼睛"时隐时现。苏婷和男孩站在船尾，手拉着手，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对抗。
开出去约两海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平台方向传来。冲击波让渔船剧烈摇晃，袁伟回头看去，只见一朵蘑菇云正在升起，云墙被撕成碎片。
苏婷和男孩同时瘫倒在地，身上的蓝纹迅速消退。林小雨检查他们的生命体征："只是昏迷...但..."她抬起头，表情复杂，"袁伟，你得看看这个。"
她抬起苏婷的左臂。在肘关节内侧，皮肤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标记——红色三角眼睛，和防空洞大门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小得多。
"这是什么时候..."袁伟的声音哽住了。
林小雨摇头："之前绝对没有。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标记不是被印上去的...是从里面长出来的。"
渔船继续向西北方向航行，身后的爆炸余波渐渐平息。袁伟看着重归平静的海面，几乎要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苏婷手臂上的标记提醒着他，这场噩梦远未结束。
张海生调整了航向："按照原计划，明天早上能到大连港。如果..."他看了看昏迷的两人，"如果不再出意外的话。"
袁伟握紧舵轮，指节发白。他的扳手别在腰间，金属表面反射着夕阳的血色光芒。口袋里的U盘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重量。
"不会结束的。"他轻声说，"无论去哪，他们都会找到我们。"
林小雨突然指着远方的海平线："那是什么？"
暮色中，一艘巨大的货轮正缓缓驶过。船身上用鲜红的油漆写着"新纪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