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陵水县衙的公告栏前,再一次拥挤了起来。

新贴上去的布告墨迹未干,上面用清晰的楷书罗列着“琼崖贡献点”可兑换的物资:一等粮、二等粮、粗布、盐巴、铁口农具……每样后面都标注着所需的点数。

另一张布告则更引人注目,那是首批获得贡献点的人员名单。参与月亮湾战斗的民兵、盐场革新中出力最多的盐工、修路工程队的骨干,一个个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具体的点数。

县衙旁临时搭起的棚子成了兑换处,老秀才冯默亲自坐镇,面前摆着算盘和新制的账簿。

几个名字在榜上的汉子,手里紧紧攥着刻着标记的竹片,既兴奋又忐忑地走向兑换处。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在月亮湾战斗中断了条胳膊的年轻士兵,叫王石头。

冯默接过他递来的竹片,仔细核对着账簿上的记录。

“王石头,作战勇猛,记功一次,计贡献点三十点。另有伤残抚恤二十点,共计五十点。你要换什么?”冯默问道。

王石头声音发颤的说道:“俺…俺要一袋二等粮,再要几尺粗布给俺娘做身衣裳。”

冯默拨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二等粮一袋,二十点。粗布三尺,十五点。共计三十五点。还剩十五点,给你记在账上,下次再用。”

旁边候着的吏员立刻从堆放的物资里取出一袋粮食和一卷布,交到王石头手上。

沉甸甸的粮食,厚实的布料,如此真实。

王石头抱着东西,几乎要落下泪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看向王石头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这贡献点,是真的能换到东西!

在这食不果腹的乱世,这一袋粮食可谓冲击力巨大。

接下来,又有修路的工人用工分换了盐巴,盐场的师傅用技术改进的奖励换了农具。

“干活真能换粮!”

“蒋大人没骗咱们!”

贡献点制度的真实性,以最直接的方式,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各处工地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

就连一些原本对新政嗤之鼻的乡绅和小地主,也开始悄悄派人打听,这贡献点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自家能不能也掺和进去弄点好处。

兑换处人越来越多,冯默额头见了汗,记账的手也有些忙不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老先生,您这里……可是缺人手算账?”

冯默抬头,看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虽风尘仆仆,但眉宇间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只是眼神带着些许不安。她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衣角。

“你是?”冯默停下笔。

女子欠了欠身:“民女林婉儿,原籍苏州,因战乱流落至此。略通算学,也懂些织造。见老先生繁忙,斗胆自荐,愿在此处做些记账的活计,只求换些贡献点,能让我和弟弟糊口。”

冯默打量着她,正愁人手不足,账目又实在繁琐。

“你识字?还会算账?”

林婉儿点点头,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几行娟秀的簪花小楷,还列了几个简单的收支计算,条理清晰。

冯默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讶异。这手字,这思路,不像寻常流落女子。

“好,那你便留下试试。每日记十个贡献点,管你们姐弟两餐。”冯默略作沉吟,便点了头。

林婉儿眼中露出感激,连忙道谢,随即走到一张空桌后,拿起账簿和算盘,很快进入了状态。她手指灵活,算盘打得又快又准,字迹更是工整漂亮,不过半个时辰,就帮冯默分担了不少压力。

蒋怀安来到兑换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队伍排着长龙,却秩序井然。冯默坐镇中央,旁边多了个清秀女子在帮忙,效率明显提高。

他满意地点点头,但走近细看,又发现了问题。

记录贡献点的凭证五花八门,竹片、纸条都有,容易伪造或出错。

有些民众对兑换规则还是一知半解,围着吏员问个不停。

人多手杂,万一有人浑水摸鱼冒领,核查起来也麻烦。

他将冯默叫到一旁。

“冯先生,这兑换处办得不错,民心可用啊。”

“全赖大人决策英明。”冯默擦了擦汗。

“不过,有些地方还得改进。”蒋怀安指了指那些简陋的凭证,“这东西太随意了。得统一制作一种‘贡献券’,用特定纸张,盖上县衙大印,标注点数和发放缘由,不易仿冒。”

他又补充:“规则也要再细化,张榜公布,让大家都清楚怎么赚点,怎么用点。兑换时,除了凭证,最好还能有发放时的记录佐证,多一道核查。”

正说着,林婉儿那边刚好算完一笔账,听到他们的谈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插话:“大人,冯先生,民女有个浅见。或许可以为每个登记在册的人,都建立一个专门的账户页,每次增减贡献点,都记录在册,兑换时核对账户页和贡献券,能更清晰些,也方便日后查账。”

她提出的方法,类似于后世的个人账户管理。

蒋怀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的思路确实清晰缜密。

“这个法子好!”冯默也觉得可行。

“就按你说的办。”蒋怀安对林婉儿点了下头,“具体章程,你和冯先生商议着拿出来。”

讨论账目时,蒋怀安无意间多看了林婉儿两眼。她衣衫虽旧,却洗得发白,十分干净。专注核算时,眉头微微蹙起,有种别样的专注韵味。

林婉儿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脸颊瞬间飞上红霞,连忙低下头,手指拨打算盘的动作却快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这时,陈大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大人!”他声音洪亮。

“军队那边情况如何?”蒋怀安收回思绪。

陈大海咧嘴一笑:“好得很!自从有了贡献点,那帮小子训练起来嗷嗷叫,生怕落后了换不到好东西!不过……”他话锋一转,“也有点小麻烦,有些人为了争功抢点数,训练时有点小摩擦,互相不服气。”

“嗯,”蒋怀安沉吟,“赏罚要分明,功是功,过是过。但更要加强思想引导,告诉他们,陵水是一个整体,要讲团队协作。可以搞内部比武、竞赛,但要引导良性的竞争,不是互相拆台。”

“属下明白!”陈大海领命。

下午时分,黎石也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他找到了正在到处视察的蒋怀安。

“蒋大人!好消息!我们峒里派去修路、挖矿的年轻人,都拿到了贡献点,换回了盐巴和铁器!峒里都传开了,大家都说跟着蒋大人干有盼头!现在更多人想出来干活了!”

“好!”蒋怀安拍了拍黎石的肩膀,“只要肯出力,陵水就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汉黎都是一样!”

贡献点制度像一剂强效催化剂,将陵水各方的积极性彻底点燃。士兵苦练,工人勤劳,流民有了奔头,黎族也更紧密地融入进来。

一片欣欣向荣之下,隐忧也随之浮现。

贡献点的大量发放,意味着物资的快速消耗。粮仓里的粮食、仓库里的布匹、盐场刚产出的盐,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特别是粮食,虽然有新作物顶着,但大规模丰收还需要时间。硬通货的压力越来越大。

同时,一些未能适应新制度,或者感觉自身利益受损的旧吏、保守乡绅,开始在私底下窃窃私语。

“瞎折腾!劳民伤财!”

“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牝鸡司晨,非吉兆啊!”矛头直指在盐场和工坊崭露头角的苏梅,以及在兑换处工作的林婉儿。

这些风言风语,很快传到了冯默耳中。

他找到蒋怀安,面带忧虑地汇报了情况。

“大人,这些流言蜚语,虽不足为惧,但恐其动摇人心,败坏风气。尤其是……女子参与政务、工务,确与圣人教诲相悖,有违纲常伦理……”老秀才的观念根深蒂固。

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大人放心,老朽知道孰轻孰重,定会维护新政。已经驳斥了几处最不像话的谣言。”

蒋怀安看着冯默,理解他的矛盾。

“冯先生的担忧,我明白。但如今是乱世,用人当唯才是举,不拘一格。苏梅、林婉儿她们有能力,能为陵水出力,就该给她们机会。至于纲常伦理,先让大家吃饱穿暖活下去,再说其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