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华的病情恶化了,他开始有自残的倾向。

他偷偷从钥匙串上摘下那柄小巧的折刀,躲进了洗手间,他闭上眼,狠心地划向自己的胳膊,伴着剧烈的疼痛,鲜血涌了出来,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暂时麻醉心里上的痛苦。

慕清发现了,医生迅速赶来,收走了所有锋利之物,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进行缝合。

卓华却如困兽般剧烈挣扎反抗,他的身体在扭曲,双眼赤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清,我尽力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做不到,我现在好难受,身体上的疼不及我心里上的万分之一,救救我,我要死了…….”

慕清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紧紧地抱着卓华,医生趁机为卓华注射了一剂镇静剂,不久,卓华那紧绷的身躯终于缓缓放松,陷入了沉睡之中。

卓华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自从被医院收走利器之后经常用头撞墙,他说他的灵魂好像被万刃凌迟着,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可是,他仍坚守着一丝执念,那是为了慕清,他忍受着这一切。

一个晴朗的午后,卓华安静得像一尊雕塑,静静地坐在窗前,深深地凝望着外界的宁静。慕清走了进来,卓华都没有发现,慕清透过玻璃窗向卓华凝神的方向看去,除了枯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慕清打断了这片安静:“华,你在看什么?”

“嘘。”卓华的食指轻轻地放到她的唇前。

“你听!”

“什么?”

“时间的声音。”

“时间也有声音?”

“世间万物都有声音,闭上眼睛。”

屋子里异常安静,慕清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一会儿,她的嘴角漾起微笑:“我好像听到时间的声音了。”

“我们的内心过于喧嚣,所以捕捉不到这种声音,并认为这种声音是不存在的,在极静的环境下,让心灵净化和自然界达成默契,就会感应到这种声音。”

“这种声音真好听。”慕清发自内心的微笑着,仿佛陶醉在时光里。

卓华看着慕清,也笑了,他闭上眼睛,和慕清额头贴着额头,笑容映着笑容,他们一起听着时间的声音。

阳光之下,仿佛只有两个渴望着爱的默契的灵魂。

慕清很想问一句“你还痛吗?”可是她不敢问,她不知道如果卓华说“很痛,很痛”,她该怎么办,只能当所有的事从未发生过。

万籁俱寂之时,慕清以为卓华睡着了,她太累了,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了。

深夜,一阵突兀而尖锐的声响惊扰了她的浅眠,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吉他上的弦从眼前飞过,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本能地抱住卓华:“华,别砸了,这是你最喜欢的吉他,你都忘了吗?”

卓华仿佛被摄去魂魄似的,他一抬胳膊狠狠的把慕清甩了出去,慕清的头撞到了墙上,瞬间,那里鼓起了一个青紫的包块。

他吼叫着,那声音凄厉而绝望。

他抓起那把陪伴他无数个日夜的吉他,猛地向那扇明亮的玻璃窗砸去,一声清脆而惨烈的碎裂声,仿佛星辰陨落,光芒四溅。

玻璃碎片闪着寒光,散落一地,如同战场上遗落的残骸。

卓华怒不可遏,他扯掉吉他上缠绕的弦丝,用脚狠狠地踩踏着吉他残骸,那声音如同哀鸣。

整个屋子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洗礼,凌乱不堪,没有一处完整的家具。

慕清崩溃地流着泪,也变得歇斯底里:“砸吧!把我也砸了吧,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在我们快结婚的时候,我不甘心呀!”

慕清吼叫着:“你那么善良想帮助别人,可你自己还是个病人,谁来帮帮你?这个世上只有我,从来没有辜负过你,华,你清醒一点,我命令你马上好起来!”

卓华从地上捡起一个玻璃碎片,他大笑着向自己的手臂割去:“我的身体里有脏东西,我要把他们都放出来。”

“不!不要!”慕清惊慌失措地大叫。

这时,医护人员闻声赶来,他被数人像对待牲口似的按在地下,一人迅速夺下了他手中的玻璃碎片,他满身是血,声嘶力竭地悲号着,他伸出了那双沾满血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拼命地向前抻展,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慕清眼睁睁地看着卓华遭遇的这一切,她双目疲倦地垂了下来,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心死。

折腾了一夜,卓华睡着了,慕清又累又倦,可是怎么都睡不着,她摸着肿胀的额头,认真地思考着和卓华的关系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半晌,卓华睡醒了,整个人的状态很不错,是这几天最好的,他紧紧地抱住了发呆的慕清:“清,昨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从牢笼里逃出的野兽,我拼命地挣扎着想重新获得自由,可最后还是被人类抓了回去,关在了那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又是那熟悉的黑暗笼罩着我,感觉很恐怖,我体力消失殆尽了,流了很多汗,浑身每一处都疼得要命……”

卓华一抬头,看到了慕清那双哭肿的眼睛和红肿的额头,他捧着慕清的脸乞求地说:“这不是我弄的,对不对?”

慕清抹了把泪摇摇头说:“不是你。”

卓华泪如雨下紧紧地抱着慕清:“对不起!对不起!”

“卓华……”慕清推开了他。

他又紧紧地抱住了慕清:“清,不要离开我,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离开你我会死的。”

“好!”卓华靠在她的怀里痛哭着,她平静地拍了拍卓华的后背。

卓华这些天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很配合医生的治疗,犯病的时候又开始砸东西。

慕清已经做了决定,她还是要和卓华在一起。

一天上午,慕清回家取东西,顺便回去看望她爸爸,毕竟很长时间都没回家了。

袁刚看到自己女儿回来了,高兴得像迎接公主一样,慕清倒是一回到家,鞋也不脱地直接倒在沙发上。

袁刚坐在沙发上帮慕清脱鞋:“我闺女这是怎么了,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人都瘦了一圈?”

“没事,我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您。”

“丫头,我看你气色也不好,不会是卓华那小子欺负你了吧?跟爸爸说说到底是怎么了,我一定饶不了他。”

“爸,你看你,有卓华什么事啊?”

“那就是有不顺心的事,我看谁敢让我女儿不顺心?”

“爸,你好啰嗦啊,都说没有了,你再这么问我走了。

“好好,爸不问了,对了上次给你转的钱够花吗?都快结婚的人了,回头我再转你一笔大的。”

“老爸天下最好!”

“这孩子,就要钱的时候嘴甜,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我挣这么多钱,不给你花给谁花啊,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们要办世纪婚礼,什么都要最好的,我要像公主一样把你嫁出去。”

慕清若有所思:“好了爸,以后再说吧,去洗点水果呗。”

“你有口福了,我给你洗你最爱吃的蛇果,马来西亚空运过来的。”

慕清窝在沙发上不想起来,这些天她照顾卓华弄得身心疲惫,她第一次感受到家可以让她如此放松。

她蓦地察觉到头下枕着个硬物,好奇地取来一瞧,竟是一本相册。

慕清觉得有趣,索性倚在沙发上翻看了起来,心中暗自思量:果然,不管这个人有多大本事,只要一上了年纪总喜欢回忆过去,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有小时候的自己,也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她的思绪被一下子拉回到从前。

慕清边回忆边继续翻看,突然一张照片映入了她的眼帘,脑海中从前的回忆被强迫中断了,她所有精力完全聚焦在那张照片上。

这时袁刚端着果盘走了过来:“丫头快尝尝,可甜了!”

“爸,这张照片……”

袁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之前和颜悦色的脸,立刻变得充满戾气,严声厉斥道:“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没等慕清反应过来,相册被一他把抢了过去。

“爸你怎么了,干什么啊,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慕清没想到袁刚会翻脸这么快,生气地咬了一口苹果。

“滚!”那张慈祥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慕清气的摔门而去。

凌晨二点,吴伟今天的运气不算太好,出租车停在了马路上,他拿着扳手,拖着疲惫的身躯钻到了车底下,还好,是一些小毛病,对于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而言,足以自行应对,不至于让车坏在马路上。

转眼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凌晨五点,第一缕曙光尚未彻底驱散夜色,他拖着满身的病痛,双眼布满了熬夜后的血丝,他怀里抱着一壶温热的茶水,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七楼。

终于,他踉跄着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头上的疤,脸上的肉哆嗦着,不禁骂道:“狗崽子!”

他从破旧的衣柜里缓缓抽出一本泛黄的相册,一张张地翻动,他突然停住了,脸上的肉再次哆嗦起来,他咬着牙,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欣荣啊,在那边过得好吗?一定是非常不好,像你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他猛地一用力,把照片攥得皱成一团:“当年跟着我有什么不好,非要毁了我,你知道我在里面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好,所以,就算你死了,也别想安生。”

“对了,你那野种儿子太像你了,整整十五年了,我心里上和肉体上都备受摧残,落下了一身的伤痛,等我活够了,我会拉着他到地下找你算账的。”

此刻他的眼神越发阴鸷:“告诉你一件可笑的事,你那个傻儿子竟有一天寻上门来,问我是不是他的生父,我当时真怕憋不住笑出声来,在他十岁那年,我虽然人在监狱,但早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我说完保证你一定会心疼的。”他嘴角一歪,脸上的肉抖得厉害。

“我指使别人用锋利的尺刃划破了他的胳膊,那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那小细胳膊啊,那得多疼啊。”

“我吩咐家人拿着他的血样,和我的血液进行了DNA的比对,果然不出我所料,你那个野种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他不配做我的儿子。”

此刻,他的喘息愈发急促,恨不得把所有的氧气都吸进胸膛。

他猛地拽起了裤腿,那小腿青筋暴突,蜿蜒曲折,宛如荒野中扭曲的树藤。随后,他又一把掀起上衣,后背上,一道道疤痕交错纵横,触目惊心。

“看见了吧,都是你这个害人精,让老子苦熬了十五年,到如今无儿无女,孤苦伶仃。这双腿是他们逼我睡在冰凉的地上,患上了静脉曲张,每天都要靠这些药物苟延残喘,身上这些伤,是他们打的,真疼啊。”

“就因为我是强奸犯,那些狱中的同伴便肆意羞辱我,狠命地殴打我......可我不恨他们,也不敢恨他们,只恨你,卓欣荣,你死得太早了......”

“你知道吗,我本有着大好的前途,我爹是村长,我是他最器重的儿子,我本可以继承我爹的衣钵当村长,不,以我的才干可以当乡长,甚至是县长,可如今的我,却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是你让我生不如死!”

他突然把照片撕得粉碎,脸上的肌肉扭曲得几乎要脱离骨架,像一头吃了人嘴上还挂着未干血迹的狮子:“都是你这个贱人,把我害成这样,你就是死一万次都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

“还好,你有一个儿子,卓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