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告别叔婶一家,乘上开往沿海的大巴。他靠在舒软的座椅上,右眼皮啪啪直跳,凭他以往的经验,预感有事要来。这一夜,他在恐惶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中午,大巴到达沿海县城车站。他下车匆忙走出车站,兜里大哥大,吱吱的直叫唤,他赶紧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范总来的电话,声音急迫的说:“张松啊!你在哪儿?今儿工地出个大事,进出通道被警戒封闭,跨省警方来抓、杀人嫌疑犯全得贵。这家伙拒捕逃离,跑到附近的一座、没竣工的高楼顶层,想跳楼自杀,谁的话他都不听,据说只听你的话。你赶紧回来,配合警方处理突发事件。”
张松听到这消息,顿时大吃一惊。全得贵来工地,时间不算长,给他的印象不错,做事踏实,脾气不燥。在工地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去杀人呢?前不久,还向范总推举他当副班长呢!
事不宜迟。张松在车站广场,包辆吉普车,火速赶往工地。下车后,很远看见工地办公室门口,停列着几辆醒目的公安警车,工地进出口,已经被警察封闭。
范斌急得团团转,见张松一路小跑赶来,像落入大海、抓到救命草,迎上去对他说:“你来得正合适,现在是工地最繁忙的时候,咋突然出这摊事呢!整个工地的混泥土浇灌,都被停工下来了,损失很大呀!你配合警方,赶快拿个主意,缉拿全得贵归案,工地才能恢复正常。”
张松一边安慰焦急无措的范斌,一边细心观察,高楼顶层的全得贵。然后,一副轻松的口气对他说:“范总,您只管放心,全得贵不会有事的。只要警察不靠近抓捕他,他决不会跳楼的。现在让他情绪发泄一下,等待他心情平静下来,我上去劝他下楼吧!”范斌半信半疑的点着头,回到现场抓捕指挥部。
张松像没事儿的掏出钥匙,打开队长办公室,刚坐下来喝水,同全得贵一起来务工的文国刚,行色诡秘的闪进来,向他透露一个惊人的消息:“张队,别说小全杀人,连杀鸡都不敢。据说,他前不久回一趟家,问题来啦!.”
文国刚说到这儿,声音压得更低,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有工友站在门口,靠近侧耳窃听,马上关紧房门,小声道:“全得贵早知道妻子,行迹异常,跟同村一个上年纪的老男人,关系暧昧。他这次突然回家,恰恰现场撞见捉奸。可能接受不了妻子背叛行为,一气之下,捅这个男人几刀,结果闹出人命。”
这人平时喜欢传小话,张松板着脸对他说:“这些事,你听谁说的?事情没搞清楚前,你不要到处乱说。”
文国刚讨好不成,反被队长训斥一顿,便灰溜溜的出来,门外的工友们,拍手哈哈大笑。其实,张松对全得贵近来异常,早有判断预感,只是没想到他为媳妇,竟然会动刀杀人咯!简直令他不可思议。
班长熊师傅,见队长匆忙回来,赶紧来向他报告:“小全这次回趟家,大家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做事老出差错。我问过他几次,总是闷声不回答。”
今早上工地一会儿,突然驶来两台警车,前面这台挂着外省警牌,从车里出来四名公安警察,拿着警棍和手铐,直径来到施工处,向全得贵快步包围过来。
他一看,警察操着家乡口音,顿时脸色大变,手脚颤抖。心想,若被警察逮捕,肯定公判枪毙,还不如自缢免遭枪子。他抬头观察四周,发现离他最近的、有座未竣工的高楼,这是个理想的逃往去处。
正面的两名围堵警察,跨步靠近他,不足两丈距离,猛喝一声:“全得贵别动!老实配合警方。”便拿着手铐,扑上来抓捕他。他丢下手上活儿,像有轻功一样,跃入一米多高的推土机前台,依仗居高临下,身材高大粗壮的优势,两个警察那是他对手呢!上来没能按住他。他挥着手中泥刀示威,划伤一名警察的手腕,鲜血直流;他顺势一掌,推倒抱着他的另一名警察,撒腿往这座高楼拼命跑去,一口气爬上、四十二层顶楼上,坐在楼墙外边儿。他面对追击上来的刑警,发狂的大喊大叫,吓得在场的工友们,心儿揪得直发抖。
设在范斌办公室的抓捕指挥部,用对讲机告诉,潜入高楼的刑警队长:暂不要接近嫌疑犯,以免刺激他逆反心态,做出过激行为。现在跟范总商量,紧急处置意见。据说这个嫌疑犯,跟施工队的张队长关系要好,等待他上楼顶来,跟他心平气和的沟通,也许劝他会下楼来自首。
这时,刮起很大的海风,全得贵坐在楼顶墙外边儿,命悬一线。其实,他在等待一个人。希望临死之前,见到这个让他很佩服的人,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告诉他,给同事的工友们一个交代,这个人,便是跟他要好的张松。他盘算,张松应该回工地来,不然他早从楼顶跳下去了。
张松抬头看见,高楼顶有个人影挥着手,发出嘶哑的吼叫;那声音凄伤绝望,穿透着他忧担的心灵。他感觉全得贵不想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脑子里反复断定,小全一定因妻越轨,一时冲动,犯下杀人命案。这样的事,在务工群体里,已经不是鲜为个案。
他快步走进范斌办公室,里面坐着当地的派出所长、外省案发警方一位探长,正在跟范斌商量,处理应急措施。范斌见张松进来,赶紧起身拉着椅子,让他坐下来,参与研究对策。
大家把焦急的目光,聚集他脸上。范斌向警方介绍:“这位是咱们施工队长,跟嫌疑犯关系要好,咱们听听他的意见,好吗?”所长和探长,见张松一副娃娃脸,弱不禁风的模样,便投来疑窦失望的眼光,闷声的只称好吧!
张松指着窗外,坐在高楼顶层的全得贵说:“我不赞成上楼强行抓人,务必造成当事人坠楼身亡的后果。我建议警方恢复工地生产,消除紧张气氛,这样有利于缓解,当事人的心理压力。然后,我上去接近他,跟他拉拉家常,听取他的想法,让他口服心服跟我下楼,接受警方抓捕归案。你们看行不?”
探长面露笑脸,只称这想法好;所长瞧着张松片刻,依然不放心的说:“嫌疑犯是个高大壮汉,我担心你上去,不仅请不动他,反而把自个搭进去,把你当作警方人质,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呀!”
范斌见警方使然的脸色,呵呵笑道:“我知道你们哪!小瞧咱们张队长,他个小体弱。实际上,他身体结实硬朗,从不感冒害病。由于自幼习武多年,练有轻功上墙,一般几个壮汉,根本拢不到他身。我亲眼所见,黑社会一群打手,来工地凶狂滋事。他轻松几招,便把几个壮汉打手放倒趴下。”
所长和探长,用惊异目光打量着张松说:“如果真是这样,干脆改行从警,咱们刑警队,就差这样的武功人才嘞!”
张松拿着两瓶矿泉水,提着保温饭桶,里面装着七八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向范斌点了点头,便走出办公室。
他一路寻思,怎样跟小全沟通呢?思来想去,决定来个以毒攻毒,趁机掐住他。高楼还是个毛坯,没有安装电梯。张松一步步爬上去,爬到四十层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淋,双腿像烤熟的红薯,软溜溜的靠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刑警队长刚接到指挥部通知,下来迎接张松说:“现在,嫌疑犯坐在墙外边,经过一个上午的对抗,已经筋疲力尽。我们担心他体力不支,容易发生意外。我们警员全部退入楼下,让嫌疑犯心情平静下来,以便张队长接近他。”
张松点着头,来到海风刮得、呼呼直叫的顶层平台,看见全得贵形体如乌龟,卷缩在外墙边儿,绝望的表情,令人寒颤心碎。
全得贵闹了一个上午,声音变得嘶哑,没吃没喝,精疲力尽;加上高空冷风刮来,他紧紧地抓住墙边栏杆,几次身体失衡,差点坠楼下去。
这时,突然他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抬头一瞧,正是他期盼的张松走入楼顶,拿着矿泉水和保温饭桶,用温仁的眼光瞧着他,全得贵心里猛然一热,眼泪直落的喊道:“张队长,你别过来,不要管我,这儿很危险哪!”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带着安全绳,经常攀高楼的施工师傅,亦不敢轻易越过高楼防护栏,站在不足半米的外墙台边,稍不稳当,会坠楼身亡。常说,寻短见的人,啥都不怕,刀枪不惧,火海敢入,只怕老婆孩子来泣劝。
张松停下脚步,仰望着雾霾的苍天,忧心的说:“你要跳楼,那是你的事。不过,你临跳之前,我作为你信得过的好友,来看你一眼,总可以吧!给你送水送饭,免得你去那边,当个渴瘪的饿死鬼,划不来哟!”
全得贵听到张松这番话,稍作平静的心态,反而变得更加烦躁恼怒起来,依然大声喊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你再往前走,我就跳下去啦!”他边说边抖动着身子,做出往下跳的架势,情景十分危急。
张松盯着他好一会儿,答道:“小全啊!你怎么说,没有我的事呢?我是你的队长,你是我的队员。现在你遇上难事,我不管谁来管呢?你先喝水吃包子,然后你要跳,我绝不拦你。”
全得贵急躁得涨着红脸,嚎啕大哭,撕心揭底的喊道:“张队长,我求你别管我死活,我罪有应得,让我去死吧!我不想跪在众人面前,让法院宣判死刑,被政府枪决呀!”
张松躬腰蹲下来,边挪动着身子,边靠近他说:“小全啊!情况并非你想得那么遭、那么绝望。为你这事,我刚电话咨询公司律师部。他们说:‘被害者,违背伦理道德,有错在先,导致你杀人动机,起码他要承担50%的法律责任;如果被害者具有强暴你妻行为,他要承担三分之二的法律责任;再如果被害者,在奸淫的现场,持有强暴凶器、伤害对方丈夫的犯罪行为,嫌疑犯被迫抗击,其法律责任还会降低。若满足上述要件,你最多坐五年牢出来。’你没有妻子,但还有几个爱你的儿女,你怎么这样糊涂呢?”
全得贵听到这番话,热泪直流,眼睛透出求生的希望。问道:“队长,你说的话是真的吗?该不是在哄骗我吧!”
张松见到全得贵逆反的心态,渐渐地平静下来,心里便有个谱。接着答道:“你若不相信,我用大哥大打通律师部,你跟他们谈吧!”
张松乘全得贵沉思犹豫,大声喊道:“全得贵,你儿女来楼顶看你啦!”全得贵猛然惊愣,听说两个儿女来啦!立刻侧身回头。
张松趁机来个“金猴揽月”的翻滚动作,一下腾空扑上去,死死抱住墙外的全得贵:喊道“得贵啊!你去坐牢,儿女读书的费用,我来承担;你若要反抗,我陪着你跳下去。”楼下观望的工友们,爆发热烈的呼喊:“全得贵,别犯傻哪!快跟张队长下楼来吧!”
熊班长来到大楼前,用电喇叭反复高声喊道:“小全啊!别傻闹啦!人家张队长冒着生死来救你,这么多工友为你性命担心,你不看老婆面儿,也要为你儿女着想吧!”工友们亦跟着呼喊,那悲恸的声音,在繁忙的工地上空,一遍遍响彻云霄,震撼着楼顶惊慌的全得贵。
他用拳头捶着胸,痛泣道:“兄弟,我好苦喔!没有个说话的地方,无人来理解我。现在听你的,去自首吧!不过,我有个要求,他们得答应。”
张松听到这句话,心里踏实多了,答道:“只要你去自首,我看一切都好说,啥要求呢?”全得贵垂着头,沉思一会儿说:“我想,今晚跟你吃个分手饭,喝两杯酒,把郁闷在心里的话,对你说出来,明天早上跟警方走。”
张松闻言,摆着头说:“得贵啊!吃饭喝酒,跟我说话,这应该没问题。但要脱离警方监控视线,恐怕不会同意你这个要求呀!因为你现在是重案嫌疑犯。”张松见全得贵,脸色阴沉下来,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如果拒绝他的要求,也许前功尽弃,不如答应他,让他下楼来,一切都好商量。赶紧接着说:“只要你去自首,我看这不是个问题,也许警方会同意。现在你跟我去食堂,咱们炒几个菜,把劳累饥饿一天的家乡公安,请来一起吃个便饭,说说你犯案的真实情况,也许对你判案有利。”
霎时,全得贵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张松一会儿,点着头称好。便爽快的跟着他走下楼来。刑警队长,没有上来给他戴上手铐,而是指挥队员们,列队拍掌欢迎。全得贵热泪感触道:“兄弟的主意不错啊!你一上来,他们对我的态度,要宽大柔和多啦!像老朋友重逢一样。”
指挥部见张松,果然把烦躁愤怒的嫌疑犯,乖乖的劝说下来,派出所长拍手称赞道:“范总没说错,你们的张队长,身手不凡,真了不起呀!”家乡的探长接着称赞:“这位张队长,真是艺高胆大,刚才他玩起、这个高难艰险的动作,让我这个干了、二十来年的老公安刑警,惊心肉跳,佩服不已,若稍有差池,便会发生双双坠楼人亡。”
张松领着全得贵,来到指挥部,探长温和的请他入座,把逮捕令放在他面前说:“虽然你来自首,咱们仍然按照法律程序办案;首先,你在上面履行签字义务,然后接受警方监控。看在范总和张队长热情配合的份儿上,不给你戴上手铐,便答应你合情合理的要求。咱们就像平时的朋友,在一起吃个饭,说说你犯案的动机和真实经过,也许对你、对警方办案都有好处。”
全得贵感动直点头,立刻拿起笔,在逮捕令的下角,歪歪斜斜签下自己的名字,压在心里这块巨石,好歹终于落地哪!
张松以防意外,暗中交办熊班长和文国刚一个任务,陪全得贵去洗澡换衣,让他干干净净、有体面的离开工地。时过下午五点,张松在工地食堂,请厨师想办法炒了几盘菜,弄来一个大火锅,大家聚在办公室里。
范斌首先举杯说:“咱们中国警察,最辛苦、最有能力,驱车千里奔来办案,忍饥挨饿,还被案犯击伤,我代表工地和案犯,深表歉意,说声对不起!”说罢,他躬身敬五位警察一杯酒。
探长动情的扫视大家一眼,推开酒杯说:“按照公安机关规定,办案中的警员,且不能喝酒的,更不能接受涉案方的宴请。但今儿情况特殊,咱们陪同嫌疑犯吃这餐饭,希望他放下心理包袱、解开犯案压力,敞开心扉,把犯案的经过,如实地向警方说清楚,有利于警方取证破案。”
范斌点头道:“我赞成探长的说法。不过,咱们工地条件艰苦,没有什么好饭菜招待你们,今儿张队长在工地食堂,想办法弄来几个菜,请你们入座就餐吧!”
全得贵感觉,从死亡的噩梦中走出来,向大家躬身表谢,端起满酒杯,热泪满面的喝下两杯酒,连说对不起呀!然后,他面对警方亲和的眼光,像跟家乡的亲朋好友,聊起这段不堪回首、心酸痛苦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