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一路转车三四天,来到沿海一个县级市。他走出县城车站,拿着范斌的信,向当地人打探,才知道县城离建设工地,还有三四十来里的土路。公路还没有建设呢!只能乘坐私人的电三轮来工地。

杨国忠随着打工人群,好不容易登上电三轮。车厢里,挤满都是打工的人,车尾嘭嘭冒着黑色的油烟,像打屁声一样,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颠簸行驶,坐在车厢里的人,脸上沾满一层黄色的尘土。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他想象的建设工地。

电三轮,驶到工地临时停车点,司机大声吆喝,打工的乘客,赶紧下车吧!别耽误他“排轮子”,打工仔从车厢里,扑通的跳下来,个个灰头土脸,像逃荒的流浪汉,样儿狼狈极了。

杨国忠扛着蛇皮袋行李,下车展眼望去,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成群的挖掘机、柴油发电机,交响轰鸣;开山爆破声,从山峦叠峰不断传来。

走入弥漫着柴油废气的工地,到处都是插着施工单位、飘扬的红旗;建筑外墙架上,拉着巨大横幅的施工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杨国忠感觉,仿佛走进一个跟内地、决然不同的施工世界。突然,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家乡口音的喊声:“国忠啊!欢迎你来!”

范斌戴着橘黄色的施工帽,穿着一套蓝色工作服,胸部印映着,四个白色的醒目大字:天宇建设。范斌很远向他招手,跑过来迎接老同学,一把接过杨国忠手上的蛇皮袋,高兴的说:“目前,咱们工地急需泥瓦和木工,你来到正是时候嘞!”杨国忠从范斌兴冲冲的脸上,看到工作强度的疲惫紧张。

杨国忠跟着范斌,走进简易的工棚,让他大吃一惊,居住的生活环境,比他想象艰苦的多:潮湿的地面上铺着木板,放着汗气异味的棉被,几十个工人,如老家“面红薯”一样,挤在狭窄的工棚里;没有洗澡的房子。当然,更谈不上有锅炉,烧的热水洗澡;生活用水,还得到几百米远的山坡上提取。工地上,没有购物商店,有些生活用品,远去县城购买。

杨国忠看到这些艰难情景,顿时打工的热情,凉了一大截。范斌见他、面带几分失望的神色,解释道:“现在刚刚开发建设,条件很辛苦,暂时将就一点吧!听后勤说,过一段时间,条件会慢慢的改善起来的。”

范斌放下蛇皮袋,拉着杨国忠走出工棚说:“今儿你就休息吧!在周边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明儿早上,我带你正式报到上班,还要跟经理,签订劳工合同呢!这跟内地务工,程序不一样,讲究规范行事。”

然后,指着山边道路的草丛,嘱咐道:“晚上最好别外出,这儿的毒蛇,出没在路边草丛,一不小心被盯上,麻烦就大啦!”范斌从衣袋里,掏出一瓶风油精、消毒的碘伏,交给这杨国忠,苦笑道:“我在这儿当个班长,不仅要做好自己的事,还是监管手下十七八个人的活儿,一旦发现有质量问题,或者那儿不合格,要扣大家的工钱。这儿基本无时间休息。”范斌说罢,匆匆忙忙的离开,小跑着去工地哪!

傍晚,杨国忠拿着一个水桶,上山取来大半桶冷水。这水特别很凉,虽说是夏天,劈头盖脸淋下来,浑身起着鸡皮疙瘩,直打寒颤。

一位年近五旬的熊师傅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说:“你是刚来的吧!这儿的条件,比咱们家乡艰苦的多,做工质量要求,严格规范。虽说钱比内地拿得多,但付出的劳动代价,令一般人受不了呀!我看老弟细皮嫩肉的,未必能承受,这般艰苦环境。”

另一位长着络腮胡、看上去四十来岁,叫全仁平的师傅,靠近他说:“做工辛苦劳累,我看不算什么,最难忍的是,一望无边的工地,只有充满烟草味、穿着清一色工作服的男人,没见一个穿着花衣裙子、散发着玫瑰香味的女人哪!伙计,你能忍受一年吗?到了过春节,指不准让你回家,也许会安排你值班呢!”

杨国忠撇下妻儿父母,兴致勃勃来沿海,心怀挣大钱的理想,听到工人们这般议论,如同掉进冰窟窿里,打工挣钱的热情,一下从头到脚的、冷却灰心。

这儿的天气,比家乡要好。因为靠近海边,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一股湿润润的海腥味儿,一年四季极少下雨;天色总是蓝蓝的,太阳一直不眨眼,从清早,嗮到晚上七八点钟。施工人员汗流浃背,个个晒得黑黝黝,面如非洲汉子。

时到中午,范斌领着杨国忠,来到工地食堂,排队打饭,稍来晚一点,就没有什么菜了。工人们拿着,两个统一配置的白色瓷碗,一个盛菜汤、一个盛饭,打上一瓢青菜和烧土豆:里面连饭桌都没有,只能站着,匆忙吃完饭,马上赶去工地上班。

范斌边吃饭,边对老同学说:“这就是报纸上所说的,特区建设速度。如果要想改善生活,打餐牙祭,每周六下午,有半天休息时间,用来工人理发、看病和购物的时间。”

范斌匆忙吃完饭,嘴巴一抹的说:“对不起,老兄,我不能奉陪你,赶去上下午班呐!”说罢,疾步消失在他眼前。

火红的太阳,落入海平面线,黑夜来临,不时传来猫头鹰、布谷鸟凄然的叫声。下班的工友们,上山拎来一桶冷水,呼啦的一声,从头淋下来,算是冲个澡;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的看书;有的独自下跳棋、围棋;有的坐在木板上,想着远方的亲人;还有捧着老婆的照片,边写着家书、边流着泪……

晚上,蚊子成群结队的飞来,哪怕点着几盘蚊香,熏蚊子的效果,几乎一点都没有,它照样不客气的飞进来。这儿蚊子,出奇的厉害,盯上一口,立马拱起一个大红包,又痒又痛的难忍。

杨国忠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脚趾丫,被触电般的刺痛,他躬起身子一瞧,吓得他心口直透凉气。几只硕大力壮的老鼠,两只发绿的眼睛瞪着他,丝毫不怕的向他示威,他拿起枕边一块砖,这群不速之客,才落荒而逃。这一夜,他在朦朦胧胧的昏睡中,恐惧的度过。

第二天早上,范斌见杨国忠脸上、手背,被蚊子盯着,几个红肿的大包,伸手拥着他,满脸歉意的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吃这般苦。开发区刚建设,生活条件很差,很多人受不了这个苦,干几天就悄声溜走。你现在可要想好,如果想干,现在跟我去,工地经理那儿报到;若不想干,我送你上车回家。”

杨国忠瞧着范斌友情的脸色,如果打退堂鼓,让老同学看不起。日后村里的人,更加会瞧不起他,人穷志短,成为茶余饭后,耻笑的话题。只好低声说:干吧!杨国忠跟着他,来到繁忙紧张的工地。范斌从老同学脸上看到,底气不足的表情,后悔不该叫来呀!

范斌敲门,推开石经理办公室门,大声报告:“经理,我给您推荐的杨师傅,今儿来啦!您看他行不?”里面坐着一位中等个儿、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石经理面露犀利的眼光,打量着杨国忠,脸色白净,细皮嫩肉的,起身对他说:“这儿条件很艰苦,一年四季跟老婆分居,你能受得了吗?而且每天上工,都要严格打考勤呢!迟到一分钟,要扣工钱不说,你每做一份工作,都要经过三道严格质检,一旦发现有质量问题,不仅当即返工,还要加倍扣完你两天的工钱,你能适应吗?”

范斌见老同学,如霜打的茄子,怏怏的四肢抖动,失落的心态,布满了脸上。很担心老同学怕苦怕累,临阵逃脱,丢尽家乡人的脸。以后,他再推荐家乡人来做工,恐怕石经理不会同意哪!于是,向老同学投来鼓励的目光。

杨国忠听到石经理这番话,心如鼓敲,没想到这儿生活条件,甚比贫困的家乡还要差,而且做工要求,如此苛刻,这个大钱真不好挣啊!但他转念一想,临阵当逃兵,不仅让经理看不起,更让范斌无地自容,给他丢人现眼的。

土家族有句俗语:人活一口气!如论如何,不能让范斌,在石经理面儿丢脸。当他看见范斌投来坚毅的眼光。于是,他马上提起精神,大声地说:“我跟范斌同在一个山寨长大,同喝一条河的水,同从一个师傅学艺,他能在您这儿做得工作,我为何不能胜任呢?说不定,我比他干得更好嘞!”范斌闻言,立刻使劲儿鼓掌,

石经理挥手,猛拍杨国忠肩上一巴掌,嘿嘿笑道:“按我咱们北方人说法,有种!好样的!不过,且莫夸大话、说空话咯!我们这儿,要凭技术、责任心干出来的。”杨国忠举起拳头,如向党宣誓一样,当场签下务工合同。

他随石经理来到后勤处,领到工作服、一大套工具。便亲自给他戴上工作帽,握住他的手,语重的说:“现在,你正式成为,天宇建设的一员,好好干吧!公司不会亏待、踏实有贡献的人。”石经理说罢,忙着去往工地。

范斌泪目的,拥抱着老同学说:“我刚才,生怕你打退堂呢!不然,我真没法面对经理。”他俩走出后勤处,见四下无人,便悄声的说:“老同学,我这次拉你来,希望站稳脚跟,往后,组建咱们自己的建筑队伍。现在家乡来人做事,就方便多哪!同时也好管理。”

杨国忠一下明白,老同学心里的算盘,高兴的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你干。”两人一拍即合。

杨国忠外出务工,尽管杨妻黄兰花,高度保密,村里还是有人知道。杨国忠去沿海挣大钱的消息,不径在山寨传来。穷得叮当响的黄兰花,在村民们眼里,一下成为有钱的富婆。

有天早上,她给地里薅草施肥,邻居多嘴的陈二婶,嬉笑道:“我说兰花呀!你还干什么活儿呢!谁不知道你家国忠,在沿海打工挣大钱呢!真是有福不享。”

黄兰花听到这个话,心里几分不舒服。她知道,这婆娘心生嫉妒,不坏好意,接着答话:“哎哟,我家国忠,去沿海同学那儿逛逛,挣钱,还八字没一撇呢!”说罢,拿起锄头钻进人多高的、玉米林子里薅草;身后陈二婶回话:“我们还是邻居亲戚呢!生怕我来找你充钱。”(本地土话,意为借钱)

黄兰花送别了丈夫,心里像个没竣工的房子,空空的难受。白天还好,一到黑夜来临,干完整天活儿,心里开始发慌。她靠在床头,自然思恋,千里之外的务工丈夫,担心他没吃好饭,怕他干活劳累生病,更担忧他上高架危险…….

她望着,这四壁透风漏雨的破房,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孤苦单相思,总是晚上做着噩梦,,看见丈夫吃不好、睡不安。两个刚上学的儿女,在她面前不停问道,爹怎么不回家呢!这种凄冷孤单的日子,不知啥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