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造字的仓颉,不禁感叹,仓颉真是个天才。汉字“监”的构造,仿佛暗藏着命运的玄机:两竖如同交错的铁栏,又似高悬头顶的利剑,将自由无情地禁锢在这方寸之间……,又如一道禁门,隔开的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两个天差地别的天地,两种大相径庭的人生。旁边挨着的“人”字,加上下面那一点,可不就像一只时刻注视着你的眼睛吗?它冷冷地、严厉地怒视着你。你在这里的所有一言一行,全都被它看在眼里,没有任何遗漏,没有一丝隐私可言。你完全被它掌控,毫无逃脱的可能。而那下面的“皿”字,不正像是这牢房,这牢笼吗?四面好似铜墙铁壁一般,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逃脱这被囚禁的命运。
还有那“狱”字,仔细想想,不就是在说你是人,你便是人;说你是狗,你就成了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至少猪狗还拥有自由。可犯了罪的人,哪里还敢奢望自由?对于现在的赵一臣来说,自由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奢求。直到此刻,他才深刻地明白,曾经拥有自由的日子是多么幸福自在,自由又是如此的宝贵。只可惜,当初自己不懂得珍惜,如今失去了它,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拥有这份珍贵的权利。
他又想到了那个“牢”字。这个“牢”字里的“牛”字,在这里似乎代表着那些所谓的“牛人”。杀人的、放火的、抢劫的、强奸的、打架斗殴的、诈骗的……这些人,个个都曾自以为比常人牛气哄哄,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又比别人幸运,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古训,此刻在他耳边格外刺耳。一旦犯了罪,终究逃不过被抓、被判刑的命运。“牛”上面的宝盖头,就如同那冰冷而威严的法律。一旦被这法律之网罩住,你就成了这牢房里失去自由的阶下囚。杀人者当初牛气冲天,口出狂言:“我弄死你!”可杀了人之后,还不是被抓,往日的牛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放火的人,当初也是气焰嚣张:“我烧你个倾家荡产,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得瑟!你不是有钱吗?我让你立马变成穷光蛋!”可火一烧起来,自己又怎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进了监狱,当初的火气也彻底熄灭了。
沉浸在对汉字与犯罪的思索中,赵一臣的思绪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紧接着,包号警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一臣,准备开庭了。”赵一臣浑身一震,原本飘远的思绪瞬间回笼。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犯下罪行的那些时刻,那些抢劫、强奸犯,犯罪时嚣张跋扈,自以为掌控一切。可如今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沦为阶下囚。自己当初偷东西时,心跳如鼓,得手变现后肆意消费,那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张狂得厉害?可现在,在这监狱之中,自己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没了一点脾气。自己偷走的,不仅是他人的财物,更是他们内心的安全感。
正这般想着,法警走上前来,“咔嚓”一声打开了铁笼的锁,押着他向法庭走去。一踏入法庭,赵一臣的目光瞬间与亲人的目光交汇。就在那一刻,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咫尺之遥,却无法与亲人相拥,他看到老婆眼中燃烧的怒火,那是对他背叛家庭的无声控诉。此时的他,满心懊悔,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觉这便是咫尺天涯的残酷写照。
开庭结束,赵一臣蔫头耷拉脑地回到号子。一进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仿佛一道道探照灯。铺头瞧他神情低落,走上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关切地问道:“家里人都谁来了?情况还好吧?”
赵一臣看着铺头,眼睛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今的铺头已非彼时的铺头。原来那个铺头,在他进号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下队去服刑了。所谓“下队”,就是被判了刑的犯人前往监狱开始服刑,和“投监”“投改”是一个意思,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现在这个铺头,是从别的号调过来的,同样是抢劫犯出身。然而,抢劫犯与抢劫犯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前一个铺头凶神恶煞,热衷于折磨人;而现在这位,虽说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布满横肉,乍一看十分凶恶,可实际上,他很少为难他人。但凡有新进号子的人,只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人家。但要是真有人故意找茬,他也绝不姑息,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正因如此,号子里的人对他既敬又畏,和对上任铺头单纯的惧怕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他叫程立荣。
感受到铺头和众人投来的探寻与关心的目光,赵一臣心里一阵暖流涌动,感动不已。他稳了稳情绪,回答道:“我大哥、大姐、老姐和我媳妇儿都来了,还好,谢谢老大关心。”
“上铺坐吧,别想太多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惹事,就得不怕事,出了事就得能担事。”铺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一臣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劝慰,试图让他宽心。
“哎,李峰,你刚才说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我琢磨老半天了,也没想出来,有没有人想出答案了?”铺头转身,看向号子里的新人李峰,开口问道。
李峰嘴角一咧,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号子里格外显眼。这口牙齿,用“洁白”二字形容毫不为过,只可惜长在一个小伙子身上,若是长在女子口中,想必会更加迷人。
“哥,你再好好想想,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琢磨明白。”李峰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