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临近尾声的时候也是人最心烦意乱的时候。当时，好心的邬熙珍问思渔：“你想去哪个部门？我可以帮你。”真没想到，人在他乡还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这个珍珍姐真好！她那个时候年龄不算大，总留着短发，喜欢穿职业装。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来这之前应聘的时候，因没有带美术作品，面试官要思渔从服务员做起……
……
当时，等待分配岗位的学员都排队站在广场上，组长们拿着纸和笔沿着队伍走，他们看你几眼再问一个简单问题就选一个。标准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思渔不爱笑，真不知道他们看中了他哪一点，非把他派去销售课卖东西，他想都没想过……
培训结束当天就领了新的制服，衣服还算宽松，就是裤子太长了，但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了。第一套（天蓝色长裤配白色T恤），第二套（深红色长裤配条纹衬衫）。思渔一点一点地把裤腿叠进去，然后拿着随身带着的针线一针一针地把它缝上，最后在不起眼处绣上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干针线活儿，这跟妈妈在身边的时候没法比……
每个销售课的员工都会先在宿舍紧靠门口的小售货亭实习几天。别看这个有轮子的木头亭子看上去很小，但里面的囤货能力还是很强的，零食、饮料、肥皂、草纸、牙膏，感觉该有的它都有。刚站进去的时候，真不自在，没凳子，只许两手摆前面笔直站着。不过，两个小时以后，思渔不知是麻木了还是习惯了，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见了同事来买东西就笑，然后说（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收您十元，找您五元，请您点收）。这样的标准用语后来影响到了整个穆虚镇的零售业，当地的小老板都学着用。换岗之前会有同事提前过来和你一起点货记账，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要买东西就很容易出错。站店的时候，千万不能喝水和上厕所，万一货丢了，自己赔！一到下班时间，思渔又恢复了正常，再也不想笑了，累了，第一天的实习就这样结束了……
当时的B区住着一些外籍员工，他们几乎一句中文都不会。思渔吃完饭总坐在宿舍门口削苹果，经常看到拿着酒瓶子的大块头俄罗斯大叔和一群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这些俄罗斯姑娘从他眼前经过时，他和其中一个互看对方一眼，对方的脚步总会放慢一些，她太漂亮了。
一天，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外国人和一个中文翻译一起来思渔的摊子买东西。
“可乐多少钱？”
“四块。”
“Ten yuan，eight yuan。”
两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思渔心想：这点破英文我也能应付……
……
在宿舍区站了几天店之后，卓思渔被正式派往园区东廊道面对真正的顾客。在园区仍然是站一模一样的售货亭子，唯一好的就是视线开阔空气清新，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每天晨训结束就匆忙赶去自己的摊位，这个时候物流中心的人会给他准备货品，商管课的人会提着专用的小包给他送零钱，一般情况下只给五百块碎银子。到了下班的时候，商管又会把当天的营业收入、早上的零钱和账单拿走。最后，思渔把亭子里的货锁起来，一天的工资就算挣到了……
……
每隔一段时间，大家都会在廊道里开会讨论销售业绩。不同的摊位业绩会有很大的不同。有的摊位生意确实不错，但不懂行情的人会误认为这个摊主的销售技巧是多么的了得，服务是多么的好，笑容是多么的天真无邪，其实都是胡扯！零售业讲的是地段。
东廊道的摊位是从电玩城一路摆到亲子游乐场和太空馆之间的地方。每天可以清楚地看见外事部的同事举着旗子带着大队游客最先从电玩城沿着廊道走过来。几乎所有的摊子都在卖饮料，以可乐和矿泉水为主，搭配其他少量的饼干和面包。也就是说，一路下来，卖一模一样的罐装饮料紧靠电玩城的第一间亭子销量几乎永远排第一名。顺着走到思渔的小摊子，正好摆在游乐场出口处背靠一条大水沟，是最后一家卖饮料的，思渔自然成了业绩最差的店主。不仅如此，第一家店的面积最大，商品种类也是出奇地多过其他售货亭。显然，卖的东西几乎一样，买了之后，走几步路是肯定不会再买的。思渔还经常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你业绩这么差，难道别人有你长得帅吗？”这算是一句什么鬼话？面对组长有意扶持第一间铺子，看见自己的店铺惨淡经营，思渔无话可说。铺子虽然不是自己的，生意好不好也跟自己工资不挂钩，但思渔也实在不愿意每天傻站在那一直这样下去……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思渔对这样的现状产生了无比的厌恶！这也是他后来毅然离开营管处的原因之一！
有一天，思渔终于干了点不一样的事情。他观察到每个摊子都摆满了各种口味的汽水和矿泉水。那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样呢？业绩差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于是，卓思渔自作主张把这些所谓的畅销货全部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全乐园销量几乎为零的最不起眼的产品—凉爽冬瓜露。他还把这些小罐子以六层的架势高高摆起，每次补货的时候只进冬瓜露，让这个摊子成为冬瓜露专卖店。几乎没人听说过什么冬瓜露，顾客一来，卓思渔就拼命推销……
“小姐，这个好喝，清火，可乐太甜了会长胖的，这个清火不长痘痘……”
就这样，滞销品突然迎来了不一样的春天，商管来收账单的时候说：“你这里是冬瓜露卖得最好的”。这种差异化经营会让店铺的销售向好的方面转变，但对思渔来说并非好事。有的人会站在思渔的店铺跟前对顾客说他那边也有冬瓜露，因为身边总会有人不希望你比他更开心！
……
顾客少的时候，站在几乎挪不动脚步的售货亭子里感觉相当无聊。每当看见外事部的咪咪狗狗踩着滑板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卓思渔一次又一次体会到自由真好！每天遛着滑板身材自然会很苗条，在思渔眼里，他们有时像鸟，有时又像风筝……
周玟和卓思渔不知是怎么认识的，她经常滑过来骚扰卓思渔，总说他和另一个女同事一起开夫妻店。周玟长的有点高，四肢修长，巴掌大的小脸，头发老是盘着，笑起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她经常遛着滑板过来笑着对思渔说：“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好协调啊……”。
演艺处的充气娃娃也会过来假装要买东西，因为没客人的时候大家都想尽可能找些乐子。有一次，一只毛茸茸的娃娃一歪一扭地走到思渔的摊子跟前做出稀奇古怪的动作，他非要看看是谁不可。从娃娃的嘴巴缝里，思渔看见原来里面是个姑娘呀，头发到肩膀都湿淋淋的，光着身子在里面，看上去还真不错。可思渔一直都不知道她是谁，如果知道，他每天晚上一定会去女生宿舍门口等她。
晒太阳训练结束后，卓思渔碳一样的脸一天天变白了......
有一半的时间，思渔是单独站店的。卖爆米花的那天他最开心，从来不爱笑的思渔第一次真正笑了起来。那天，游客很少，一个长头发，身材苗条，穿着淡色裙子的姑娘来思渔的摊子买了至少五次，应该是七次。他记得很清楚，每次这个姑娘就买一小份，然后转一大圈又过来。不知道是思渔哪里吸引了她，坐在他店铺对面的凳子上一直偷偷望着他笑，说：“你的爆米花好甜呀……”。她好像是专程来找思渔似的，那黄蓉式的古灵精怪让他平淡的一天增添了些色彩。小伙子一直不知道她是谁？是顾客？是乐园的员工？我们都漂亮过，思想简单过。在这个世界上，年轻比什么都好！
……
游客多的时候，遇到没素质的人也很正常。要知道，员工都是经过精心培训的，但你不可能拿你的教养去要求别人。
思渔的铺子有段时间一直在推销益智玩具，就是很多铁圈圈套在一起想办法解开那种。为了能快速推动销量，他的店头挂起了“十分钟之内解开可赠送”的海报，组长要求买下之后才能告诉技法。这下可好，思渔的铺子马上成了旺铺，他们排着队也要试一下手气。总之，一定要能白拿点东西回家才叫有收获！可是，快到中午了也没人试出来，只有一位解不开的顾客付钱后告之了解环秘技。但没想到，下午来思渔店铺解环的高手频频现身，而且还是同一种款式。这还得了！只有白送的，没有进一分钱！原来，是上午那位付了钱的顾客把秘密告诉给了别人，他们很可能都是坐同一辆大巴来的。没办法，只好把促销广告撤掉。这时，没素质的人就站在思渔的铺子前见人就说乐园朝令夕改，还说自己上当了。
更糟糕的是员工忙着促销，有的顾客却忙着偷东西……
“思渔，我看见有人偷你玩具了……”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在试玩具，那个男的往那边去了……”
“我们一起去抓他！快点！货丢了要赔的！”
“是的，没走多远，不能让他跑了！”
思渔直接从售货亭前面翻了出来，跟着阿芳一路追赶。阿芳和思渔同在一个组里上班，头发不算长但总喜欢扎起来，别看她个子小，跑起来还是挺快。就在电玩城附近，阿芳指着一个中年男子说：“就是他，但人太多了，我也不是太肯定……”听到这话，思渔突然停了几秒看了一眼阿芳……
思渔还是二话没说就走上前去拦住了中年男子的去路……
“先生，你偷东西了，拿出来！”本就不爱笑的思渔此时显得更加严肃……
“有人看见了，快拿出来，保安马上就来的！”阿芳站在一旁帮忙……
没想到，中年男子被两个年轻人一围并没有抵赖，他故作镇定地把手伸进旁边一个人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玩具（这是两只金属环相扣的小益智玩具，非常小巧）。而当时旁边那个人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毫无疑问，他们是惯偷，是团伙作案……
“什么偷东西！开个玩笑不行吗？！”中年男子看起来还是很不服气的……
“不行！”紧绷面孔的卓思渔拿回玩具转身就走……
还好，这件事多亏了阿芳。从此，那张促销海报再也没有挂出来过……
……
红豆刨冰是热天极受欢迎的食品，卓思渔作为掌柜的自然也会弄点自己吃，因为大家都这么干。有些中年女顾客真的很凶，她们觉得不好吃就恶狠狠地对他吼，还“呸！”一下。还有的会从后门进来想翻他东西，甚至是抢他的红豆沙。遇到这种情况，思渔每次只能好言阻止，万一发生冲突，千万不要指望有谁出来保你。公司里曾经有员工与顾客发生冲突而被开除。在礼貌和微笑的外衣下，乐园里并不是人人都是善类！那句“什么什么永远是对的”有时确实是放屁！
……
天气一天天变凉了，思渔的铺子开始卖面条，小碗的三块，大碗的五块。从事销售以来，顾客里面小朋友是最友善的，来思渔这里吃面的都是小学生，见到他就不停地叫“阿叔”。他们的饭量都很小，几乎都吃小碗的。面都要一碗一碗地现煮，雪菜肉丝面是最受欢迎的，思渔每次都看见他们坐在自己摊位对面吃得好开心。人类为什么会喜欢小孩子？跟着学卖面条你就懂了……
也就是小朋友来思渔这里排长队吃面的那天开始，他有了自己做小老板的想法。都听人说他家里是打渔的，从此，身边有人开始叫他卓老板。这称呼可是有代价的，找他借钱的人变多了，还有的女同事老找他要吃的，甚至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可能是因为思渔很年轻、长相不错、白白净净的、从不抽烟等特点被有些人盯上了。这些人寻找目标通常都是经过筛选的……
有一次，卓思渔正在清理自己店铺的货物……
“哼！”麻脸娇走过思渔的售货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什么意思？”思渔皱了一下眉头……
“你自己说过要请客的！”她停下了脚步，好像谁欠了她钱一样。
“请客？我什么时候说过请客？”思渔觉得很奇怪……
“你说过的！说话不算数！”真不知道她的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谁说的？我没跟你说过！”
“我不管，你就是说过的！说了要请的就得请！”
“神经病！你是我什么人啊？！老子又没看上你，谁说请你吃饭了！死婆娘！大爷我有的是吃的，就是不给你，滚！”
……
另有一次，……
“卓老板，刚才我在顾大嫂的亭子里偷东西吃被她发现了。她说要去告诉组长，然后我就在她面前边哭边说我家小时候很穷，一看见好吃的东西就忍不住了。最后，她听了之后也快哭了，还说不去组长那投诉我了。哈哈哈！我就跟你一个人讲了，多把你当朋友啊。你有没有钱啊？借我一点……”痞子燕的脸涂了很多粉还贴着假睫毛，她有意凑近了跟思渔说话。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思渔站在售货亭里瞪大了眼睛，不知用什么词骂她才好。
……
不久，思渔去了廊道的后场。所谓后场，可以理解为厨房，小仓库或者休息室。在这里干活不为别的，就是人自由一点，最重要的是可以自己动手做吃的。当时，乐园的伙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下班之前，东廊道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聚一下，最高兴的就是做一大锅扬州炒饭，再炒一份雪菜肉丝大家一起吃。后场的账房先生叫东子，他有一个大账本，上面记的白菜、萝卜、青椒几斤几两和价钱都清清楚楚。可是，客人不多的时候他们这些小店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蔬菜和肉都坏掉吧。自从谷大嫂给大家做了第一次饭之后，很多不会的人都开始学着自己动手了。思渔每次炒菜总是放足了油、花椒、干辣椒，还有姜蒜，炒的肉丝特别香，公司的盒饭早就看不上了……
很多年轻人，二十岁不到就出来闯荡，大部分都没有发财，但也都没有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