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两点钟,万籁俱寂,世界陷入了沉睡中,突然天空中响起一阵闷雷,轰隆隆惊醒了陈昱,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

刘如意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给陈光华做饭,每天都累的精疲力竭,刚哄孩子睡着,突然又被哭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困得睁不开眼睛,半梦半醒中把奶头塞到啼哭的孩子嘴里,以为他就是饿了想喝奶。

结果,孩子把头扭向另一侧哭得更起劲了。

刘如意迷迷糊糊用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小肚肚,试图安抚他,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陈光华怒气冲冲走进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是死人呀,连孩子都哄不好,吃得比猪还多,抱抱孩子能累死你呀?你说我要你干什么,大半夜嚎得没完没了,老子怎么睡觉?”

刘如意被陈光华一顿臭骂给彻底吓醒了,她很委屈,“哪有小孩不哭的?不哭的那是哑巴。”

刘如意又急又气,抱起陈昱下了床在床边溜达,试图让陈昱安静下来。

可是,陈光华刚才那一顿凶神恶煞般的辱骂,让陈昱受到了惊吓,孩子哭得更起劲了,任凭刘如意怎么安抚怎么哄都无济于事,直哭得撕心裂肺喉咙沙哑。

陈昊本来睡得好好的,陈昱哭得太大声太伤心,陈昊也跟着哭了起来,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刘如意手忙脚乱怎么都哄不好,突然委屈到崩溃,眼泪喷涌而出,一边拍打着怀里的陈昱,“别哭了,小祖宗,求求你,别哭了。”一边自己默默流泪。

陈光华再次冲了进来,指着刘如意的鼻子大骂,“你干什么吃的,母猪都会养孩子,你就是个丧门星,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我把你们仨都扔出去。”

刘如意精神崩溃,她把陈昱放到床上,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快累死了,你把我扔下去吧,我不想活了。”

陈光华一个箭步冲上去,啪啪啪扇了刘如意几个耳光,“妈的,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干啥啥不行就知道吃。”

陈光华试图抱起陈昱哄孩子,但是他并不会抱孩子,铁钳一般僵硬的手让孩子很不舒服,陈昱哭的更大声了,小脸哭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陈光华很是嫌弃,一把把陈昱扔到床上,转身摔门而去。

陈昊哭了一会儿就累了,兀自睡去。

刘如意和陈昱对着哭泣,越哭越生气越哭越委屈,自从生了孩子,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严重缺乏睡眠,照顾两个婴儿还要伺候一个大爷一样的男人,她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都怪陈昱,哭哭哭,害自己被打骂,真想狠狠打他一顿出气呀,可是刘如意实在是太累了,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留下陈昱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抽抽嗒嗒。哭声持续了很久,陈昱哭得浑身直抽抽,直到喉咙彻底沙哑实在哭不动了,才沉沉睡去。

陈昊爱笑,刘如意更喜欢每天咯咯咯乐个不停的陈昊,陈昊一笑她心都融化了,暖暖的很贴心,她经常把陈昊举到眼前左右摇晃,两个人对着笑得像两个傻子。

陈昱爱哭,他一哭刘如意就心情烦躁,因为他经常半夜哭个不停,刘如意被陈光华打骂过好几次,所以,刘如意从小就不喜欢陈昱,她觉得陈昱就是她的克星,总是给她带来灾难。

两个儿子嗷嗷待哺,刘如意的奶水虽然富足,可也不够两个男孩儿的需求,她总是先紧着陈昊,陈昊吃饱了,剩下的才轮到陈昱,陈昱吃不饱更加哭得起劲儿,刘如意就煮些面汤米汤给他吃。

随着一天天长大,陈昱慢慢意识到了,陈昊一哭就有糖吃,有妈妈的关心和宠爱,而他一哭,妈妈就不高兴,他越哭妈妈就越不搭理他,抱着陈昊去其他房间玩,把他一个人留着床上,认他哭破大天都不管,甚至经常用饿肚子来惩罚他。

他有时候半夜饿醒了嗷嗷哭,爸爸还会骂他,虽然他听不懂,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那刺耳的骂声像打雷一样吓人,所有这些都在他幼小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陈昱渐渐学会了保持沉默,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儿,他变得没那么讨人嫌了,刘如意对他也好了许多,起码吃饱穿暖,不再用饿肚子来惩罚他了。

到了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时候,陈昊学得比陈昱快,陈昱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陈昊已经可以用简单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陈昱会说句子的时候,陈昊已经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

一个下雨天的午后,陈光华睡醒午觉无聊至极,逗孩子们背诗讲童话故事。

陈昊背完鹅鹅鹅,还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了一个从幼儿园学来的故事,轮到陈昱的时候,陈昱脸红耳赤支支吾吾低着头不敢讲话,其实陈昊说的那些他都会,可是沉默寡言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不善于表达,也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

本来和和美美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陈光华眼睛一瞪脸一沉,又开始指桑骂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以后有什么出息,谁养的这么个蠢货,给我丢人现眼,我好好的智商基因都被你给拉低了。”

陈光华气呼呼地回卧室继续睡觉,刘如意平白无故又被骂了一顿,小声嘀咕了一句,“那还不是被你吓傻了,什么都怨我。”她白了陈昱一眼,去厨房里做饭,陈昊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进了厨房,缠着要给她讲故事。

陈昱抬起头看到空荡荡的客厅,心里也一阵空荡荡的,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浠沥沥的小雨和零零星星打着雨伞的行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他小声念给孤零零的自己听,我也会背。

一年级的时候,倒春寒气温突然骤降,陈昱上课的时候很不舒服,可他又不敢跟老师讲,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陈昊坐在旁边发现他不对劲,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没有反应,陈昊急忙举手报告老师,老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发烧了,赶紧带他去了医务室。

刘如意没有手机,陈光华在上班没有接电话,班主任老师赶到医务室全程陪同陈昱检查看病,然后亲自把他送回家。

刘如意把陈昱扶到床上睡好,盖好被子,班主任老师从包里掏出几个药盒,给刘如意交待什么时候吃药,每种药一次吃几粒,都交待清楚了,把药费单子给刘如意。

刘如意有些窘迫,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她急忙从兜里掏出钱塞给老师,“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您坐,我给您倒杯水,休息休息。”

老师摆摆手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陈昱妈妈,孩子还小,现在这天气忽冷忽热的,你们家长要多注意,多给孩子喝点儿热水,这两天他就别去上课了,病好了再回学校吧。”

“好的,好的,让您费心了,谢谢老师。”刘如意把老师送走,心里就开始担心陈光华回来该怎么跟他交待,根据自己这些年对陈光华的了解,这个人既抠搜又自私还死要面子。

陈光华每个月给刘如意的生活费勉强仅够维持一家四口的温饱,85块钱的药费对别人来说不多,可是对刘如意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意外支出,何况在他们家只有陈光华有医保,会去医院看病拿药,其他人有病基本都靠硬抗,他们长这么大去医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光华问刘如意:“我让你给我买的那两条烟呢?我找厂长办事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刘如意犹犹豫豫地说:“钱不够了,你要不再给我一百块钱。”

陈光华脸一沉,“我早上不是刚给你一百块钱吗?怎么又要钱,你干什么了,一分钱不挣还大手大脚花钱。”

“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你给谁花钱了?在外面养人了?”

“就你每个月给那点儿钱孩子都快养不起了,还能养谁?”刘如意生气了,“是你儿子,陈昱生病了,老师带他去看病拿药,人家老师替你先把钱垫上了,我不得把钱还给老师,总不能真让人家老师花钱吧,这以后在学校还怎么做人。”

果然不出所料,陈光华把筷子啪往桌上一拍,站起来指着陈昱怒吼:“你让老师带你去看病了?净给老子惹事。”

陈昱吓得急忙站起来往卧室跑去,陈光华追在后面冲着陈昱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陈昱被踹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回到卧室关上门,靠着门坐在地板上浑身瑟瑟发抖。

陈光华打不着陈昱就把气撒到刘如意身上,反手甩了刘如意一巴掌,一双牛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妈的,老子天天在外面做牛做马累死累活挣钱养你们,你们天天给老子惹是生非,你就是个扫把星,自从跟你结婚老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要生病我有什么办法,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你怎么当妈的?你好好照顾他,他会生病吗?天冷了加衣服这点儿小事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我要你有什么用?”

“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要不是为了房子,要不是你给我生了两个儿子,老子早把你赶出去了。”

“我受够了,我们离婚吧。”刘如意怒吼道,她知道陈光华不近人情,但她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人,她实在是不想忍了。

“离婚?离了老子,你连口饭都吃不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除了我这个冤大头被杨景明忽悠了,还有哪个傻子会要你这个要啥没啥的文盲村姑。”陈光华一脚把刘如意踹倒在地,转身走进卫生间。

刘如意捂着肚子忍不住哭了起来,陈昊蹲到妈妈跟前,帮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妈妈,你别哭了,没人要你我要你。”

刘如意被陈昊的话逗得破涕为笑,“还是我昊昊最懂事,最心疼妈妈。”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陈昱真是我的克星啊,我因为他被打骂多少回了,没有他我能少受多少罪,老天真是会跟我开玩笑,我生一个儿子就够了,偏偏还要再给我塞一个克星,我上辈子欠他的呀,这辈子这么折磨我。

陈昊甜言蜜语哄刘如意开心,陈昱嘴笨,他也想让妈妈开心,也想得到妈妈的关爱,他只能笨拙地帮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来讨妈妈欢心。

有一天中午,刘如意正在做饭,陈昱帮妈妈收拾脏衣服,在扔进洗衣机之前按照惯例清空衣兜里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些纸巾和零钱硬币之类的东西。

从刘如意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购物发票引起了陈昱的好奇,他虽然还认不齐上面的字,但是金额他还是认识的,6999元。

陈昱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家里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笔的开销,什么东西这么贵?和田玉什么子?

手里的发票突然被人一把抢走了,陈昱扭头一看,刘如意站在身后盯着他,冰冷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嫌弃,她瞪了陈昱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陈昱看着她走进厨房,把那张发票扔进炉火中瞬间烧成灰烬,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手腕,手腕上一个绿色的镯子很漂亮,以前这个位置戴着的是一块手表,爸爸送给妈妈的结婚礼物。

陈昱人虽小,但却有一颗玲珑心,他立刻明白了,妈妈烧掉的是这个镯子的发票。

此时的刘如意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回头,她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浑身上下不自在。

吃饭的时候,陈光华看到刘如意的新镯子,“现在的玉镯子很多都是假的,你又不懂瞎买什么。”

刘如意没有抬头,“没多少钱的东西,戴着玩玩。”

“多少钱?”

“两百块钱。”刘如意刻意避开了陈光华的目光小声说。

“哼,乱花钱,挣的还没有花的多。”

陈昱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偷偷瞄了一眼刘如意,刘如意正好斜眼瞪了一眼陈昱,两个人的目光相遇,迅速分开。

刘如意挺直了腰板,特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不是上班了嘛,也不能老那么寒酸,会被人看不起的,又没花你的钱。”

一天晚饭后,陈昱和陈昊正在屋里写作业,陈光华突然冲出来,冲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刘如意大喊大叫,“我的钱呢?我的钱哪去了?你拿我的钱干什么去了?”

刘如意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钱?谁拿你的钱了?”

陈光华手中拿着一叠钞票在刘如意眼前挥舞着,“我刚取的一千块钱,现在只剩八百了,那两百哪儿去了?”

“你的钱你问我?我哪儿知道,你自己不放好,你怪谁呢?”

“我好好放在衣服口袋里的,要丢也是一起丢,十张少了两张肯定是有人偷偷拿走的。我没给你生活费吗?居然敢偷我的钱。”

刘如意腾的一下站起来,吼回去:“你别血口喷人,我可没拿你的钱,现在两百块钱都不够买双鞋的,我拿来干什么?”

“那我怎么会少了两百块钱?长脚跑了吗?”

“小孩子拿去买零食了也说不定呢,你去问你儿子呗。”

陈昱和陈昊听着客厅里的争吵,正面面相觑不知所谓,陈光华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来,一把拽着陈昱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啪啪两个巴掌扇下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牛眼吼道:“老子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好的不学,学小偷小摸偷老子的钱,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不可。”

铁钳一般的巴掌扇得陈昱的一张小脸通红,这突如其来的打骂莫名其妙的指责让陈昱备受屈辱,眼泪止不住刷刷往外流,“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钱。”他委屈地哭喊着。

“还敢狡辩,”陈光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陈昱摁到墙上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骂:“小兔崽子,看你还敢偷钱,看你还敢撒谎。”

陈昱被一顿打骂还被罚站不给吃饭,他委屈极了,一边掉眼泪一边不停地嘀咕着:“我没有偷钱,我不是小偷。”

爸爸妈妈带着陈昊出去乘凉,陈昱在家里到处寻找着那莫名其妙丢失的两百块钱,他不知道这钱还在不在家里,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偷钱。

陈昱在厨房的调料架上发现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着钱,大到百元钞票小到一元硬币,陈昱数了数有一千多块钱。

陈光华很少进厨房,属于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人,把钱放在这里既光明正大又隐秘安全。

陈昱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陈光华丢失的那两百块钱,但他知道妈妈背着爸爸藏私房钱,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升起,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绝望。

如果他告诉陈光华这个秘密,势必爆发一场家庭大战,想想陈光华吹胡子瞪眼的可怖样子,陈昱不寒而栗,算了,他们打架,最后这笔账还是要怪到自己头上,让自己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何必呢。

陈昱把盒子放回去刚要离开,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自己不拆穿刘如意的小秘密,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知道她的小秘密,以后不敢随便让自己替她背黑锅。

陈昱转身把盒子里的钱全部拿出来,把空盒子放回原处。他把这些钱藏到刘如意的枕套里,下次刘如意换床单被罩的时候自然会发现这些钱,也就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2

刘如意从小就不太喜欢陈昱,她一向偏爱陈昊。

除了经常害自己被打骂让她很不爽以外,刘如意总觉得陈昱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他不爱说话,却把自己看得透透的。她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一种被扒光了在太阳底下暴晒的羞耻感,她的小秘密小心思,她的私心她的奸情,她的欲望她的自私,甚至她内心的阴暗龌龊,都被他一览无余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沉静如水的大眼睛时常透露出让人难以察觉的怜悯和讥笑,让刘如意浑身不自在。

这才是刘如意不喜欢陈昱,甚至厌恶陈昱的真正原因,陈光华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摸透了他的底细后,刘如意觉得他并不可怕,一戳就破,可怜可恨,但心里藏不住事儿,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后来,她学会了冷暴力对待陈光华,甚至戏弄陈光华,把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陈昱对刘如意来说比陈光华更可怕,他什么都不说,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张面瘫脸喜怒不形于色,眼底却暗藏着洞悉人心看透一切的荒凉和冷漠,让刘如意又怕又恨,她觉得陈昱就是她的克星。

陈光华意外坠楼那天晚上,事发突然情况紧急,刘如意一个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村妇女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为了宝贝儿子陈昊不去坐牢,她听从了陈昱的安排,让两个儿子互换了身份。

陈光华死了,刘如意的确松了一口气,但是,陈昊被送去精神病院,这让刘如意心如刀绞。

陈昊是她的心尖尖,精神病院那种地方怎么能是人待的呢,何况陈昊根本就没有病,正常人进去还不被那些精神病人折磨疯了呀。

刘如意想把陈昊弄出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既怕警察不同意又怕陈昱不同意。

陈昊十八岁生日那天,刘如意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红烧鲤鱼,去精神病院探视。

刘如意看着儿子大口大口的吃饭,很是心疼,“多吃点儿,千万别剩下,下次妈再给你做。”

陈昊突然抬起头看着刘如意,“陈昱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吧?”

刘如意点点头。

“哪个大学?”

“天宁大学。”

“他上大学,我可以回家了吧。”

刘如意强忍着泪水,“要不你再忍忍,我怕警察那边…………”

陈昊打断了刘如意的话,“我能不能回家,关键不在警察,在陈昱。”

刘如意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陈昊擦了擦嘴,“警方最后的定性是意外事故,那就说明王诚根本没有看到我推了人。”

“什么意思?王诚没看到你推人?”

“王诚如果看到我推人了,他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呢,不说就是做假证,如果他告诉警察了,那就不是意外。所以王诚根本没看到我推人,警察也已经结案了,我跟那个人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是人是和你打斗过程中掉下去的,你不用负任何责任吗?”

“王诚突然冒出来,我们都以为他看到了我推人,陈昱刚被确诊了精神病,我正好借着这个身份逃避牢狱之灾。可是从结果倒推,他其实并没有看到我推人,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警察早就结案了,根本没有人会关注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更不会关心我是不是在精神病院。”

刘如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颤抖着说:“所以,你可以回家了?”

“我根本就没有病,只要医院评估我精神状态正常,符合出院标准,我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那太好了!”刘如意喜极而泣。

“只是……”陈昊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陈昱会同意吗?”

“他去上大学了,又不经常回家,碍着他什么了,他凭什么不同意!?”

陈昊看着刘如意兴奋的样子,把话咽了回去,以他对陈昱的了解这事儿还真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和他商量一下吧,别闹得难看不好收场。”

刘如意回家,又给陈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生日晚餐。

刘如意倒了两杯可乐,举起杯子高高兴兴地说:“生日快乐!也恭喜你金榜题名,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自从搬了新家,少了两个人,陈昱忙于学习,刘如意忙于打工,两个人经常几天说不上一句话,说话也仅限于简单的必要交流,冷漠的不像一家人,家里经常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儿家的感觉。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如意做这么多好吃的给自己庆祝,最重要的是她看上去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陈昱很少感受到来自母亲的这么热烈直白的关爱。

陈昱头一热,眼睛有些湿润,“谢谢妈妈。”他急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掩饰自己的失态,原来妈妈心里还是爱我的,他少有的情绪外露,嘴角的笑容,眼睛里的欢喜止不住地往外溢出。

饭刚吃了几口,刘如意急不可耐地进入主题,“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你的卧室就空了,你看,昊昊已经在精神病院待了两年了,他又没有病,老在那儿待着没病都得待出病来,要不,我们把他接回来吧。”

刘如意满怀期待地看着陈昱。

原来她做这些根本还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陈昱啊陈昱,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会报有幻想,真是自作多情。

陈昱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地看着刘如意,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阴沉起来。

陈昱冷笑了一下,“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陈昊?”

“你已经上大学了,昊昊只是想回家而已。”

“回家?警察同意了吗?他可是亲手把自己的父亲从天台上推下去了,难道他觉得监狱比精神病院更舒服?”

“可是,警察说了,那件事情是意外。”

“警察定性意外的前提是他是精神病,他不用坐牢的前提也是他是精神病。”

“可是王诚并没有看到昊昊推人,陈光华是自己掉下去的,昊昊是不是精神病警察都不会抓他的,何况,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他在里面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再这么被折磨下去,他没疯也得被逼疯了。昊昊可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啊,你比他早出生18分钟,你得让着他照顾他呀,你,你不能光顾着自己享福,让你弟弟替你受罪吧。”

“替我受罪?当初用我的名字装病逃脱牢狱之灾的时候,你们可不说这么说的。”陈昱紧紧地捏着玻璃杯,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如果换了是我进去,妈,你也会像现在这样为我拼尽全力吗?”

刘如意被问得哑口无言,平心而论,如果真是陈昱被关进去,她只会暗自庆幸,就让他在里面待一辈子吧,说实话,她经常觉得进去的就应该是他。

陈昱看穿了刘如意的心思,他苦笑了一下,“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连陈昊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陈昊是你儿子,我不是你儿子吗?说实话,如果不是双胞胎,我真的会怀疑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不明白,你生下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你老是害我挨打挨骂,你老是抓住我的把柄让我害怕你,你还差点儿害死昊昊,我就是讨厌你,我后悔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怎么没有一屁股坐死你。”

刘如意已经开始整理房间准备迎接陈昊回家了,结果陈昱却不同意,这让她难以接受,突然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地道出了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怨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听完刘如意的控诉,这困扰了陈昱十几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从我出生你就不喜欢我,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错误,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生下我呢?”

“你以为我想生下你吗?你就是我的克星,灾星,我就是讨厌你,除了你,我还能怨谁恨谁?”

“所以,你只是为你的可怜人生寻找一个借口,我就是你发泄情绪的工具。”

陈昱突然间感到一阵释然,既然那块遮羞布已经被撕碎了,什么血缘,什么亲情,统统都见鬼去吧,卸下了情感的枷锁和负担,人性其实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就是这么丑陋,不堪一击。

“王诚没有看见陈昊推人,我可是看见你给那个人下药了,我不光看见了,我还保留了证据,我不介意把这些交给警察。”

刘如意看着陈昱决绝狠厉的眼神,只觉得浑身颤抖,喘不上气。

陈昱起身回房间,走到门口突然站住,扭头看着刘如意,冷冷地说:“你勾引男人也要有点儿自知之明,土财主换换口味图个新鲜,你真以为他会看上你吗?给自己留点儿脸面吧。”

3

陈昊知道这个结果后,一言不发,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早就料到陈昱没那么容易对付,只是,他没料到陈昱居然知道母亲下药的事情,这样,事情就更难办了。

“他不想让我出去,我偏要出去,我们瞒着他偷偷走。”

“那他要是来这里找人,发现你不在了怎么办?”

“两年了,他从来没来看过我,以后他也不会来的。”

“你这么确定?”

“以前我也不懂,在精神病院待了两年我懂了,他不敢来。我们身上都流淌着疯狂的基因,可是他心里很清楚,他才是那个精神容易崩溃的人,他这么努力压抑自己的天性和欲望,一旦踏进这个精神病乐园,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呢?他什么都算计了,唯独算计不了这一点,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他绝对不会靠近这里的。”

刘如意按照陈昊的计划,把陈昊从精神病院接出来藏了起来。

三年多了,陈昱忙于学业,节假日回家的时候,刘如意通常都出去工作,两个人心照不宣尽量避免见面,大家相安无事。

可是,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了,世界仿佛突然之间停止了流动,好巧不巧正好赶上过年,陈昱和刘如意很久没有在一起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了。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刘如意尽量只通过微信和陈昊联系,还不敢多发,发完看完马上删掉。好在陈昱的心思主要在疫情和学习上,没怎么注意刘如意。

可是,她真的很担心陈昊的状况,他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怎么熬过来的,有没有挨饿,缺不缺钱,陈昊不让刘如意给他转钱,怕留下痕迹被陈昱发现。

三个月后,一切基本恢复正常,陈昱回学校复课了,刘如意做了陈昊爱吃的饭菜,迫不及待来看他。

陈昊这段时间方便面和面包都快吃吐了,外卖也才刚恢复不久,自己又不太会做饭,好不容易吃上妈妈亲手做的大餐,一顿狼吞虎咽,刘如意见状很是心疼。

“陈昱要出国留学了,这事儿你知道吗?”陈昊放下筷子问母亲。

“啊?他没跟我说呀,也是,我和他基本不怎么说话。”刘如意很是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我黑进了他的电脑,看到美国S大学给他发的录取邮件了。”

刘如意思索了一下,“这是好事啊,他出国了,你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来生活了。”

陈昊一抬头把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他去不了,我一定会阻止他的。”陈昊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睛里透着一股决绝。

“为什么?”刘如意不明白。

“因为,那明明是我的人生。我的梦想就是去S大学读天文学博士,留在那里成就一番事业,功成名就把你接过去,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以前不堪的生活了。可是现在呢,我成了精神病人,活得像阴沟里的蛆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而他,用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过着我应该过的生活,凭什么?我要让他在阴沟里陪着我。”

刘如意虽然不完全明白陈昊的话,但她也赞同不能让陈昱这么好过,“你说得对,我光想着眼前了,目光短浅。妈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在这里受苦,他却逍遥快活满世界享福,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便宜不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他必须对你的后半辈子负责。”

母子二人迅速达成了一致。

“可是,怎么阻止他呢?”刘如意问。

“我在网上研究了一下,出国留学需要办护照和留学签证,办护照需要户口本,你把户口本藏好。”

陈昱顺利通过了研究生面试,拿到了天宁大学生命科学院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向兰心问他,“你想好了吗?是在国内读研还是出国留学?”

“我再想想吧,”陈昱目视着远方,自言自语道:“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你妈妈知道你留学的事情吗?”

陈昱摇了摇头。

“这么大事,你最好还是跟她沟通一下吧。”

陈昱特意回家和刘如意商量这事儿,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母亲,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完全绕过她。

“我考上了天宁大学的研究生,美国S大学也录取了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该来的终于来了,刘如意早有准备,“天宁大学也是国内一流的大学了,在国内读书不好吗?干嘛非得去国外,现在到处都是病毒,我看新闻上说的,国外可比咱们这儿乱多了。”

“可是,S大学是世界一流大学,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不同意你出国,在国内好好的,一样可以读书,现在全世界都乱糟糟的,哪有中国好,我是不会给你户口本的。”

陈昱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有些不甘心,想让妈妈支持认可他的决定。现在刘如意说出让他在国内读研,他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彻底心安,现在这个形势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他也确实不太想出去。

刘如意见陈昱没反对,很是欢喜,去厨房忙活做饭。

陈昱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本来以为刘如意不同意他出国,会用经济困难做借口,出国留学要花很多钱,家里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撑。

但是,户口本,她怎么会提起户口本的?陈昱没有告诉刘如意学校给他提供了奖学金,但他更没有提过护照签证这些东西,她是怎么忽略了经济问题,反而联想到户口本的?

刘如意小学没有毕业,生活范围也很狭窄,她连护照签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办护照需要户口本的?等等,她刚才听到我考上美国S大学的时候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表现得太淡定了,难道她事先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跟她透露过这件事,向兰心?不,她不知道我和向兰心的关系,她们之间也没有联系。

那么只要一种可能,陈昊!

陈昱回房间检查了笔记本电脑,发现自己的邮箱被黑了,谁会黑自己的电脑呢?谁又有能力黑自己的电脑呢?

最关键的是谁会黑一个穷学生的电脑呢?只有陈昊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他费这么大劲难道就只是黑了我的邮箱这么简单吗?

陈昱对自己的电脑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从今年3月份就有人入侵了他的电脑,电子邮箱、文件夹甚至学校的网络课堂都被入侵了。

陈昱脑袋嗡的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太大意了,自以为自己手里攥着他们的把柄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真是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他和陈昊是双胞胎,他早就应该知道陈昊绝不会坐以待毙躺平认命,他一定会想办法反击的。

陈昱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沉住气绝不能自乱阵脚。

陈昱迅速平复好心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隐而不发。

拍毕业照、吃散伙饭,参加完毕业典礼后,陈昱本科毕业,收拾东西回家。

4

刘如意在彭青枫家里做事已经两年多了,从保姆发展为情侣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彭青枫对刘如意也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任,他双腿残疾,生活有诸多不便,刘如意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从生活上到情感上,让他唤醒了对生活新的希望和热情。

刘如意见时机成熟,提出想让儿子和他见一面,毕竟双方想要进一步发展成家人,亲人总要见面的,彭青枫父母双亡,和前妻离婚没有孩子,刘如意丧偶,身边只有一个儿子,彭青枫也想和这个未来的继子搞好关系,欣然同意,他知道刘如意的儿子是天宁大学的高材生,学霸精英,各方面素质应该都不错。

刘如意带着儿子去彭青枫家里准备了一桌家宴,陈昊对彭青枫的画颇感兴趣,彭青枫和陈昊相谈甚欢。

天气炎热,山里的小风吹得人很是惬意舒服,家宴就摆在院子里的凉亭下,三个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俨然一家三口和谐美好的生活画面。

前面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陈昱站在一棵大树下,远远的看着,镜片后面的眼睛怒火在燃烧,眼底却慢慢浮起一丝冷漠和决绝,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陈昱却忍不住打着冷颤,只觉得寒意刺骨。

从宁乡回来后,陈昱淡定如常,他并不急于拆穿他们的秘密,而是暗中观察,他想知道刘如意和陈昊到底想做什么,当然他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做。

他反黑了陈昊的电脑,掌握了陈昊的动向,他发现陈昊不仅在偷窥自己的生活,更是对他的学习和专业十分上心,不仅自学了生物医药专业大学四年的课程,最重要的是对他私下的研究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陈昱刷了辆共享单车,一路向北漫无目的骑行,一边骑车一边清理着思路,点点滴滴的发现和线索汇到一起,穿成线连成片,最终形成了一条完整清晰的思路,他基本知道了陈昊这几年来在干什么,也大概猜到了陈昊打算干什么。

想明白了之后,陈昊停下脚步喘口气,一阵狗叫声伴随着一阵隐隐的恶臭味传来,这里就是废弃多年的安心桥,不知不觉间陈昱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场所,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便利条件,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自己的研究可以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