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熙宁家园,刘锐开着车,齐大伟坐在后座有些闷闷不乐,“原来那个闪闪发光的大学霸陈昊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原来他哥哥竟然是个精神病人,原来天才和疯子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原来他们的童年都这么悲惨。”

“不是所有的人都配为人父母的。”童垚看了一眼刘锐,“刘队,你这一路都没说话,在想什么呢?”

刘锐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早知道应该把刘俊杰带来,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疾苦,省得他天天无病呻吟不思进取。”

童垚笑了,“放心,我们会负责让他知道这些的。”

刘锐他们来到辖区派出所,副所长老马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田皓明开车接上齐大伟,两人直奔市精神病院。

老马一边翻着档案,一边说:“刘队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就把当年的档案找出来了。陈光华这个事情我还真有印象,当时接到报警正好我值班,我带人出的警。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让我印象比较深的是陈光华这个人,还挺奇葩的。要说他多罪大恶极作恶多端,那肯定没有,也没害过人也没做过恶,但就是招人恨。我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就没听到有人说他的好话,这么说吧,他们院里的狗见了他都绕道走,说句不好听的,我真觉得他死了,他们单位的同事和他们小区的邻居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罪有应得大快人心。我这么说不太好,但这是我的直观感受,所以就还挺有印象的。”

“死因是什么?”

“高坠。”老马一边翻着档案一边说:“2014年8月20日晚上10点左右,陈光华和他的双胞胎儿子在他们家所在居民楼的天台上发生了争执。熙宁家园的天台上有一米高的围墙,平时有老头老太太在上面种种花养养鸟,食品厂的内部家属院,也没个正经的物业管理,当年天台上也没有监控设备。根据弟弟陈昊的证词,陈光华因为哥哥陈昱得精神病,需要住院治疗的事情和陈昱发生了争吵,陈光华上手打了陈昱。陈昱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就反抗了,陈光华就从墙角抄起来一根笤帚疙瘩使劲抽打陈昱,陈昱被打急了一把抓住笤帚疙瘩想要夺下了。陈光华抬起右腿使劲踹了陈昱的腰腹部一脚,陈昱就松手往后退。这一松手不要紧,陈光华本来就使劲往后拽笤帚疙瘩,又抬起右脚只有左脚支撑,身体不稳收不住劲,正好站在围栏边上不到一米距离,往后退了两步刹不住车,往后一仰从天台上掉下去了。法医检验了尸体,认定是高坠,符合陈昊所说人收不住劲往后仰摔下去的情况。我们也进行了仔细勘查,现场的证据基本和陈昊所说的情况一致。”说着,老马递给刘锐一份档案,“这是陈昊的证词,你们可以看一下。”

老马又拿起另外一份档案,接着说:“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一位目击证人,王诚,也是当时的报案人。王诚住在8楼,打斗就发生在他们家楼顶上,打斗比较激烈,他就上去看了一眼,正好目睹了陈光华掉下去的过程,基本和陈昊所述一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熙宁家园的天台就被封了,不让人随便上去了。”

“陈光华的妻子刘如意一直都不在场吗?”

“根据王诚的证词,他看到陈光华从楼上摔下去了,赶紧回家打电话报警,下楼的时候在楼道里碰到正往楼上跑的刘如意,所以,刘如意应该是事发后才赶到的现场。”

“陈昊当时在干什么?”

“陈昊说他去拉架,但是当时两个人都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他谁也拉不住,混乱中他的眼镜被打掉了,没有眼镜他看不清,他下意识就去找眼镜,一抬头陈光华就掉下去了。”

“陈昱有精神病鉴定报告吗?”

老马翻了一下档案,拿起一份鉴定报告递给刘锐,“有,市精神病院出具的诊断证明,日期是2014年8月12号,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份诊断证明,陈光华接受不了儿子是精神病的事实。但其实,陈昱自己更接受不了,他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青春期敏感的时候。但是没办法,结案后,我亲自开车送他去的精神病院。”

“他们大晚上的上天台干什么?”

“据陈昊和刘如意说,陈昊喜欢天文,天气好的时候有时候会上去看星星,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时候也会上去看星星,应该是哥俩的避难所。那天正好是双胞胎的16岁生日,他们从来不过生日,那天陈光华破天荒第一次给陈昊买了个生日礼物,一个简易的天文望远镜,带他们一起去天台上看星星。陈昱什么都没有眼巴巴看着,孩子委屈为什么自己没有礼物,陈光华就暴怒了,骂他不争气,害自己丢人,还要花钱送他去医院治病,还有脸要礼物,越骂越难听,陈昱就情绪失控了。”

刘锐认真看着老马提供的档案,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没有陈昱的询问笔录呢?”

“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说,我们还请了法医鉴定中心的心理学专家来跟他交流。不吃不喝,一个字也不说,他有精神病诊断证明,还是事发前的,鉴定中心的心理学专家也认为他确实患有精神疾病,毕竟,精神病在青春期是高发期,十六岁的孩子,可以理解。”

“有当时的审讯视频吗?”

“有,稍等,我给你找找。”

过了一会儿,老马在会议室里用笔记本电脑给他们播放了陈昱在审讯室里的一段监控视频。

陈昱蜷缩在墙角,不停地用手扣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要把眼珠子抠下来一样,还拍打自己的脑袋,啪啪啪,使劲地拍脑门。民警摁住他的双手,他就拿头往墙上、地上使劲撞,民警怕他受伤只好把他锁在审讯椅上,他低下头还是继续试图用手指扣眼睛、撞脑袋,民警没办法只好把他上身绑在椅背上。

陈昱不停地扭动着,不哭不喊,问什么都不说话,只发出小狗呜咽一般的声音,怒目圆睁,大大的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眼神中透出绝望、疯狂,还有一丝令人揪心的悲伤。

童垚看着这令人窒息的画面,有些不忍直视,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刘锐从老马那里拿到了王诚和张厂长的联系方式和现住址。

王诚离开食品厂后在一家大型游乐场维护设备,说起那天晚上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

陈光华在食品厂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打骂老婆孩子也是家常便饭,2014年8月20日晚上10点左右,王诚和老婆看完电视剧,正准备洗澡睡觉,突然听见头顶天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那震天响的大嗓门一听就是陈光华,又在骂他儿子,应该是那个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的儿子,开始和他理论后来变成互相对骂,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谁还没点儿脾气。

刚开始王诚也没在意,毕竟见怪不怪了,后来听着不对劲,好像变成了殴打,陈光华的叫骂声‘老子今天打死你,我生你出来干什么,打死你我就清净了’,中间还夹杂着哭喊和嚎叫。

我越听越心惊肉跳,见过他打孩子,没见过他那么疯狂地打孩子,我老婆还劝我别多管闲事,人家的家务事我们跟着瞎掺和什么呀。可是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就觉得要出事,我说我就上去看一眼绝不掺和,好家伙这一眼看的,我到现在还在后悔,当初应该听我老婆的。

王诚小心翼翼地来到天台上,那天的天气很好,仲夏夜的晴空万里无云,星光点点月光似水,银盘般的月亮挂在头顶把现场照耀的清清楚楚。

陈光华举着一根笤帚疙瘩使劲往陈昱身上抽打,陈昱一把抓住笤帚疙瘩想要夺下来,陈光华抬起右腿使劲踹了陈昱的腰腹部一脚,陈昱就松手往后退。这一松手不要紧,陈光华本来就使劲往后拽笤帚疙瘩,又抬起右脚只有一只脚支撑,身体不稳收不住劲,正好站在围栏边上,往后退了两步,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葱从天台上掉下去了。

我反应过来出人命了,想要赶紧报警,从发现我出来的时候穿着大裤衩跨栏背心,我赶紧回家找手机,下楼的时候看到刘如意正拼命往上跑,我想跟她说句话她根本没看见我,从我旁边直接冲过去了。

你们是没看见,陈光华头发蓬乱的支棱着,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一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又红又大往外喷着火,举着根笤帚疙瘩活像地狱里来的恶鬼。给我吓得魂飞魄散,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天天做噩梦,到现在我有时候坐噩梦还会梦到那个场景,一辈子的阴影,我辞了工作搬了家情况才慢慢好起来,我都不敢想象陈昱过得什么日子,他就是被吓得气得精神不正常的。

“陈昊当时在干什么?”

王诚想了想说:“他在地上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像条狗似的,后来陈光华掉下去了,他们哥俩都吓傻了,我都吓坏了,别说他们两个孩子了,他俩互相看着对方,吓得都不会哭了。”

“你分得清他们哥俩谁是谁吗?”

“我分不清,陈光华还能分不清啊,他要打死的是陈昱,又不是陈昊。”

离开游乐场,童垚在车上说:“怪不得陈昱后来一直在抠眼睛,听王诚这么一描述,我听着都觉得可怕,陈昱看到父亲要打死自己的这个可怕的样子,肯定对他的冲击特别大,尤其是他本来就精神脆弱,地狱里的恶鬼,他肯定很想把这个画面从脑子里清除掉,所以他一直不停地用手抠眼睛砸脑袋,真可怜。”

刘锐说:“精神病大多都和遗传基因有关,听他们说了这么多,陈昱得精神病多半和陈光华有关。同样的基因,陈昊这么多年经历了家暴、父亲摔死、双胞胎哥哥精神病发作进精神病院,还有母亲心脏病发作,尤其是父亲和哥哥发生意外的时候就在他眼前,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这得多强大的内心和多坚定的心智,才能让陈昊保持现在这样从容淡定阳光开朗的性格啊。”

童垚一边思索一边说:“之前我们一直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动机,如果是陈昊做的,他缺乏作案动机,但如果是陈昱做的,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可是陈昱在精神病院啊。”

2

张厂长接到电话来到小区下面的奶茶店,斑驳的白发,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他用狐疑的眼神看了刘锐他们一眼,缓缓说道:“我确实和刘如意有过一段关系,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也就3年,他们家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言谈语气中仍然透着一丝领导风范。

童垚说:“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3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总有些特别的事让你记忆犹新吧。”

“陈光华都死了快十年了,刘如意去年底也死了,听说是心脏病死的,现在还来翻这些陈年旧账有什么意义呢?”

刘锐说:“你不是说你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吗?怎么对刘如意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都这么清楚呢?”

张厂长一时语塞,略显尴尬地狡辩道:“我,我是听以前的老同事八卦提起的,我从来没打听过她。”

童垚说:“你记得刘如意,难道不记得她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吗?”

“双胞胎?记得,哥哥去了精神病院,弟弟听说考上了名校,怎么,他们出什么事了吗?”

刘锐说:“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你们是露水夫妻,多少得有点儿情分吧,冲着这点情分你就说说吧。我们是警察不是小报记者,我们对八卦不感兴趣,我们只想知道真相。”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陈光华知道你和刘如意的关系吗?”

张厂长叹了口气,“我们都心照不宣,但是,他心里应该明镜似的。他前脚刚求我给刘如意安排工作被我拒绝,后脚我就把刘如意安排进了食堂。陈光华因为工作失误弄混了一批检验材料,还百般抵赖拒不承认错误,和他们质检科科长发生冲突,明明是他失误非说是科长嫉贤妒能要陷害他。刘如意来求我帮忙摆平这件事,我看他们家两个孩子还小,如果陈光华失业家里肯定雪上加霜,没人在乎陈光华怎么样,但是俩孩子可就遭罪了,所以,我就没批准开除陈光华,给他记了大过,扣了三个月工资。后来,公司改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力主留下了陈光华。为了让陈光华留下来,我可没少做原来的质检科科长后来的质检部部长的工作,我说就他那个脾气,他可真敢到上边去大闹,闹得大家都难堪了谁也没好日子过不是。最后给了他一个闲职,年纪也不小了,踏踏实实养老混退休得了。

陈光华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不喜欢他,他可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真理,自己做得都对说得都对,对人可好了,但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都和他作对,他活得可委屈了。

说陈光华没有自知之明,但是有一点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大家都不喜欢他,没人愿意搭理他,更没人愿意帮他。所以,我一个厂长经理,之前从来懒得搭理他,现在,突然又是给他老婆安排工作,又是帮他摆平工作失误,最后连他自己的工作都给他解决了,什么原因,他就是个傻子心里也该明白。但是,陈光华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且享受了这些优待和照顾,他有什么资格和权力说什么呢?

所以,我特别瞧不起陈光华,屁本事没有,就会拿老婆孩子撒气,吹起牛来头头是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尽在掌握,实际上就是个又怂又贱的软骨头。我帮了他那么多忙,他一点儿感激之情都没有,还一幅我欠他100块钱的样子,所以,没多久我就和刘如意断了关系。”

童垚问:“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原因吗?”

张厂长犹豫了一下,“刘如意想要和陈光华离婚,带着孩子跟我过,这怎么可能嘛。我不是看不起刘如意,大学教授还有和保姆结婚的呢,我还真考虑过这个事情。她如果是带着一个女儿那我可能就真的考虑这事儿,可是,她是儿子,还是两个,我毕竟自己有一个女儿,这以后的家庭关系和家庭矛盾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最关键还是陈光华,我要真抢了他的老婆孩子,就他那个神经病,还不得血流成河。我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长久之计,得尽快结束这种关系,不然,指不定哪天那个雷就得炸了。陈光华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死都死了还得祸害别人,害得自己儿子进精神病院,害得老婆丢工作卖房子,害得我被迫提前退休,就差几个月我就能光荣退休了啊。我真是后悔啊,当初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二两肉,给自己惹这一身臊。”

“你和刘如意是和平分手吗?她这么想和你结婚,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分手吗?”

张厂长喝了一口凉茶定了定神,回忆起了那天晚上。

2008年8月8号,中国人举国欢腾的日子,北京奥运会开幕。这是个大日子,全世界都看着呢,为了让这一天顺利圆满的盛大开幕,各种安全检查保障措施都忙活了个把月了。

张厂长现在已经是合资公司的张经理,感到精疲力竭,眼看着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切都有条不紊顺顺利利,他心里的重担终于卸下了。

手机响了,是女儿发来的信息,告诉父亲等奥运会结束,她完成志愿者工作,就会回家参加工作了,他们父女很快就会团聚了。

看着这条信息,张经理心里一暖,女儿长大成人了,知道惦记老父亲了,他决定必须尽快和刘如意结束这段关系,要赶在女儿回来之前搞定一切。

说到做到,他给刘如意发了条信息,约她见面。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刘如意秒回信息:家里没人,你现在过来。

张经理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他麻利地来到刘如意家。

刘如意说,陈光华为了省钱,家里不装空调,电视还是当年结婚的时候买的那台25寸小彩电,陈光华带着两个儿子去前面新开的商场蹭空调和大屏幕看开幕式。

张经理最近忙于各种事物,已经两个多月没和刘如意幽会了,酷暑季节,陈光华家还没有空调,刘如意穿着件小背心和花短裤,头发盘起来用发卡卡住,脖子上汗涔涔的,刚好有汗水滑落到裸漏在外的半拉胸脯上,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闪着光。

张经理顿时感到燥热难耐欲火焚身,伸手握住那挂着汗水的半拉胸脯从背心里掏出来狠狠地揉捏着。

刘如意打了一下他的手娇嗔地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猴急猴急的。”

“急,我能不急吗?一会儿老陈就回来了,赶紧的。”说着,拉着刘如意进到卧室里。

床边的摇头电扇嘎吱嘎吱地响着,伴随着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声,床上的凉席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黏糊糊的。

张经理提上裤子,一边整理着腰带一边说:“我们到此为止吧,我女儿马上大学毕业要回家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刘如意刚穿好衣服,听到这话万分震惊,“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你说结束就结束,凭什么?我不同意。”

张经理一边把polo衫套在身上一边往外走去,“这事没的商量,我不能让我女儿知道我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张经理打开门突然愣住了。

刘如意从后面跟上来,“说人话,你瞧不起谁呢。”透过张经理的胳膊,刘如意看到门口趴着的半张脸,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陈光华回来了?”童垚忍不住问道。

张经理摇了摇头,面色难堪,“是她儿子。”

刘锐问:“哪一个?陈昱还是陈昊?”

张经理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陈昱。那孩子看到我们出来,吓得撒腿就跑,刘如意追出去,我听到她喊的是陈昱的名字。”

张经理看到对面两张严肃的脸孔,略显羞愧地说:“我知道你们鄙视我,那一刻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所以,从那以后,我就真的和刘如意分手了。”

童垚也不禁感慨:“我理解陈昱为什么会精神崩溃了,他到底都目睹了多少生活的不堪和人性的丑陋。”

3

胡宇轩拿着户口本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冲水的声音,陈昊出来了,他看到胡宇轩手里拿着户口本,餐桌上还放着那张全家福。

胡宇轩和陈昊四目相对,胡宇轩顾不上尴尬,这个信息对他来说很重要,“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陈昊平静地说:“你从来也没问过呀。”

这倒是事实,他们一直在调查死亡名单上7个人之间的联系,陈昊作为潜在受害人,调查的重点方向也是他在学校和研究所的矛盾关系,而他们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陈昊父母双亡,老师和同学们从来没有提过陈昊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这个人好像在陈昊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现在突然出现在胡宇轩的眼前,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胡宇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陈昊一无所知,“陈昱,他是你哥哥还是弟弟?”

“我哥。”陈昊的嗓子明显沙哑了许多。

“他现在……”胡宇轩有些犹豫,毕竟陈昊已经父母双亡了,他也闭口不提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万一,如果也遭遇不幸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陈昊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他16岁的时候精神崩溃,被送去了精神病院。”说完他使劲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情绪,倒了杯水坐在餐桌旁,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精神病院,这个消息再一次对胡宇轩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他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他们讨论X实验室的研究内容,他提到精神病时陈昊的古怪反应,原来自己不经意间刺痛了他的神经。

胡宇轩在陈昊对面坐下来,语气柔和了很多,“不好意思啊,我找充电器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这张照片,不是故意要刺探你的隐私。”

陈昊抬起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本来我也没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也不会主动提起。”

胡宇轩理解陈昊的想法和行为,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精神病比癌症还可怕,谁家里有精神病人都尽量避而远之,以免被误伤。他突然很同情陈昊,父母双亡,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还是个精神病人,这内心得多么强大才能成长的这么优秀。

胡宇轩不仅同情还很佩服陈昊,但是碎玻璃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又闪现在他的眼前,精神疾病大多是有遗传基因的,他知道这个话题躲不过,不管多尴尬多敏感,该问的还是得问。

胡宇轩小心翼翼问道:“陈昱是怎么崩溃的?他16岁之前是什么样的?”

陈昊拿起桌上的全家福,看着那两个剃着板寸,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白衬衫的下摆一丝不苟地塞在短裤里的小男孩,黯然伤神。

胡宇轩突然发现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新配的无框眼镜和他很配,衬得他既成熟又冷峻。

陈昊苦涩地笑了笑,语调平缓低沉,“陈昱只比我大十八分钟,为了这十八分钟他承受了很多。我爸脾气不好,经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骂人,甚至动手打人,他不骂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阴沉着一张脸,很吓人。我们从小,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了察言观色,因为你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惹他生气了,随时随地就会大发雷霆。可是,不管怎么小心翼翼,我们终究只是两个小孩子,孩子爱玩好动的天性是藏不住的,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爸经常会对我们破口大骂拳打脚踢,陈昱是哥哥,每次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都是第一个遭殃的,也承担了大部分的怒火。他性格比较内向,腼腆害羞,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委屈和害怕也都藏在心里。但其实,他心思又很细腻敏感,虽然说得不多,但他都默默记在心里,他也比我早熟很多,留意家里每一个人,操心我和我妈。”

陈昊把那张照片反过来扣在桌上,回忆起了一段心酸的往事。

2008年8月20日,陈昱和陈昊10岁生日那天,因为陈光华的过度抠门,他们家从来不过生日,陈昱和陈昊上学后听同学们讨论才知道,原来生日是一个被庆祝的重要日子,他们所期待的从来不是生日蛋糕,不过是希望爸爸妈妈能记得这个日子,哪怕一点点的表示,一句生日快乐,他们就很满足了。

那天像暑假里平淡无奇的日子一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没有惊喜,没有礼物,没有生日蛋糕,没有长寿面,当然也没有生日快乐的祝福,一如既往没人记得那天是他们的生日。

陈光华晚上加班,刘如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两兄弟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起看奥运比赛,他们从来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期待和需求。

刘如意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她一直在摆弄着她的手机,短信提示声不时响起。

终于,刘如意坐不住了,她起身到卫生间里打电话。

陈昱见状悄悄地跟了过去,自从奥运开幕式后,陈昱似乎有了什么心事,刘如意似乎也对他格外关注,心思比较迟钝的陈昊都发现情况不对头了,可是不管怎么问,陈昱都不肯说,陈昊有些生气,他觉得陈昱和刘如意有秘密故意瞒着他。

陈昊很好奇,但自尊心驱使他又不想表现得过分关心,他瞄一眼电视瞄一眼卫生间门口。

突然,陈昱像兔子一样飞速蹿回陈昊身边,快快坐好假装认真看比赛。

刘如意紧接着走出来,看了两兄弟一眼,“妈妈有点儿事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在家里乖乖看电视。”说完她急匆匆出门。

陈昱急忙跑到门口换上球鞋也要出门,陈昊终于忍不住了,他冲过去一把拽住陈昱,“你们瞒着我在干什么?别丢下我一个人。”

陈昱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拉着陈昊的手追出门去,“快点儿,边走边说。”

陈昊这才知道,奥运开幕式那天,陈光华带着他俩去商场蹭空调和大屏幕,陈昱中途说头疼想回家睡觉,结果正好撞见刘如意和张厂长在偷情。

虽然陈昱才十岁,但是家庭环境造成了他多少有些早熟,他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清楚如果陈光华知道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完蛋了,清楚如果陈光华和刘如意彻底翻脸了,他和弟弟的日子会更难过。

刚才他清楚地听到刘如意和张厂长打电话,哭诉她实在受不了陈光华了,她想离婚和张厂长一起生活。陈昱害怕刘如意真的离婚,害怕她会抛弃自己,虽然这个家冰冷压抑缺乏温暖,可毕竟他还有个家,如果刘如意真的离开了,跟着陈光华就是死路一条,他就彻底被遗弃了,就像路边的垃圾一样。

刘如意要去和张厂长谈判,陈昱实在是担心,他怕噩梦成真,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陈昊缠着他不放,情急之下他只好拉着陈昊一起追踪刘如意。

陈昊一边跟着陈昱鬼鬼祟祟地追人,一边懵懵懂懂听陈昱解释,他虽然对这件事的感受力没有陈昱那么深刻,但是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小脸急得通红,紧紧攥着哥哥的小手,努力跟上节奏和步伐。

他们眼睁睁看着刘如意穿过青年路的一条小路去了对面,陈昱马上就明白了,刘如意要去青年路对面的街心公园。

青年路和光明路交叉口有一座高架桥,方便行人安全过马路,公园旁边有一所职业学院,很多学生和去公园散步的老人图方便不想上桥下桥,就会直接穿过青年路,时间一长中间的绿化带就被趟出了一条小路,图省事从这里走的人就更多了,但其实,这里距离路口高架桥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

刘如意从这条小路穿过,陈昱没来得及多想拉着陈昊也跟了上去。陈昊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换鞋,穿的还是拖鞋,为了快速过马路,陈昱拉着陈昊奔跑起来,陈昊的拖鞋跑飞了,他怕回家被父母责骂,下意识地松脱了拉着陈昱的手,想要回身去找拖鞋。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驰而过,司机突然看见路中间跑着两个小孩,一边拼命按喇叭一边拼命踩刹车。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和急刹车的声音骤然想起,惨白的车灯划破黑夜,陈昊被吓懵了直接愣在当场。

陈昱已经跑到了路边绿化带上,一回头见此情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瞪着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撞上陈昊,陈昱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塌了地裂了,他只想掉进地缝里再也不要出来。

陈昱缩在医院的墙角,头深深地埋在腿上,自始至终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陈光华匆匆赶来,二话不说抬起右脚狠狠揣在陈昱头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老子生你出来干什么,就会给我惹事,我打死你就清净了。”一边骂着一边对陈昱拳打脚踢。

急诊室里的医护人员和其他患者家属都被这暴力场景吓到了,刘如意默默地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陈光华两手提起被打得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昱,拿头狠狠地往墙上撞。

一个十岁的孩子,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周围的医护人员和几个强壮的男人冲上去一起制住正在暴怒中的陈光华。

两个护士把陈昱拖走检查伤口清理血迹,陈昱从头到尾没有哭出一声,只是默默地流眼泪,泪水混着血水顺着小脸往下流,吧嗒吧嗒地滴在身上,浑身抽搐着,泪眼朦胧中他寻找着刘如意的身影。

那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走廊上,面如死灰,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陈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怨恨、嫌弃、恼怒,唯独没有爱和疼惜,陈昱浑身的寒毛立了起来,彻骨的寒意让他直打冷颤,这下抽搐的更厉害了。

医生通知陈光华和刘如意输血,陈光华一直阴沉着脸不搭理刘如意,刘如意心里有愧本想跟他解释解释说说软话,看到他那张冰雕一般的脸,根据多年的生活经验,她知道陈光华现在已经很克制了,在随时爆发的边缘,她可不想触这个霉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验血结果出来,陈光华和陈昊的血型一致,陈光华看到化验结果的时候表情反而软化了下来,一言不发跟着护士去抽血。

刘如意捕捉到陈光华表情的变化,她心里一松,看来今天这关算是过了大半,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她瘫倒在椅子上。

刘如意心里清楚,陈光华一直怀疑陈昱陈昊两兄弟不是自己亲生的,结婚九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加上刘如意和杨景明的关系,他这么多年一直心怀芥蒂,总觉得自己给杨景明接盘养孩子。

陈光华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为了房子,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他可能早就和他们母子翻脸了,今天这验血结果打消了他心里这么多年积攒的疑虑,他多少有些愧疚,对妻子,对儿子,可是,他嘴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是对他们母子的态度有了些缓和。

幸亏当时那辆大众车的司机没有逃逸,而是及时把孩子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抢救及时,陈昊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多处骨折加上失血过多,得需要卧床好好修养。

这次意外给陈昊的身体造成了伤害,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陈昊身上,对他们来说陈昱是害陈昊受伤的罪魁祸首,他们把怨气和怒气都发泄到陈昱身上,陈昱的心理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虽然自此之后,刘如意和张厂长断了情人关系,她不会遗弃儿子放弃这个千疮百孔的家了,但是,刘如意被陈昱两次撞破,被窥探到了她最阴暗不耻的一面,仿佛在陈昱面前被扒的精光失去了所有伪装和尊严。这让刘如意浑身难受,她怎么看陈昱怎么不顺眼,防着他,恨着他,怨着他,总是对他很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陈光华虽然知道陈昱和陈昊一样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这件事也让他对陈昱喜欢不起来,他觉得陈昊出意外陈昱要承担主要责任,他是哥哥不但没照顾好弟弟,还差点害死弟弟,真是又蠢又笨还不懂事,也不如陈昊嘴甜会说话,真是横挑眉毛竖挑眼怎么看怎么讨厌。

陈昊说,他从来没怪过陈昱,毕竟当时是他非要跟着陈昱出去的,而且陈昱和他一样也是个十岁的孩子,只不过比他早出生十八分钟而已。

可是陈昱过不了自己那关,心里一旦有了裂缝就很难缝合了,两兄弟的感情产生了隔阂。陈昱更加沉默寡言,连和弟弟都不轻易吐露心声,所有的责怪、讨厌、嫌弃甚至怨恨都默默地扛在身上压在心里。

陈昱和陈昊就这样一天天长大,陈光华和刘如意凑合着把日子稀里糊涂的过下来,互相抱怨,互生怨怼,家里的氛围冰冷压抑,他们两个人却似乎在互相伤害中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可是陈昱和陈昊逐渐长大了,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人,见识了越来越广阔的世界,虽然他们家在食品厂和熙宁家园的口碑不好,没有同龄人愿意和他们交朋友,但是他们还是认识了新的同学,知道了正常和谐的家庭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越长大他们越渴望离开这个没有温暖只有怨恨的家庭,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陈昱和陈昊考上了重点高中,一整个暑假他们都在盼着快点儿开学,家里气氛不好,又没有其他朋友,他们经常躲出去。去商场里找个书店一边看书一边蹭空调,也经常躲到天台上,白天看书晚上看星星,虽然城市里的星光稀疏模糊,但是陈昊喜欢看星星,静静地躺着想心事,没有人打扰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高中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躺在天台上看星星,怕把衣服弄脏了要挨骂,他们从楼道里捡了几个快递的纸箱子,拆开来铺在地上。

今天天气不错,立秋了,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月光如水,星星点点的星星挂在天空闪闪烁烁,想到明天就上高中了,两兄弟心情大好,有些欢欣雀跃。

陈昊头枕着双手躺在纸板上,眼望着星空问陈昱:“哥,你打算以后学什么?”

陈昱同样头枕着双手躺在纸板上,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默默想着心事。

陈昊自言自语道:“我想学天文。”

陈昱测过头看着陈昊,“为什么?”

“我喜欢星星,喜欢天空,喜欢宇宙,宇宙这么浩瀚广阔,它最美的地方就是他极致的平衡和宁静,地球就像一张薄膜,我们都是吸附在它上面的尘埃。每当想到自己只是小小的一粒尘埃,飘浮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我就会觉得心胸开阔,一切都释然了。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宇航员,去宇宙中好好看看,这样我就可以远离他,远离所有的烦恼。”

陈昱惊讶地看着陈昊,原来他想的这么深这么远,他有些羡慕陈昊的想象力和远大抱负。

“哥,你以后打算干什么?”陈昊再次发问,他很好奇。

“我想学生物,或者医学,我还没太搞明白,总之我想研究出能治愈人心的药物。”

陈昊好奇地看着陈昱,“人心真的能被治愈吗?”

陈昱坚定地说:“爱能治愈人心,时间能治愈人心,可是没有爱也没有时间的人怎么办呢?既然药物能治疗疾病,也一定能治愈人心,我一定要研究出这种药物。”

陈昊眨着眼睛,认真地说:“你研究这种药物,最想治愈谁?爸爸?妈妈?我?还是你?”

“所有伤心的人,有心里疾病的人。”

“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成功的。”

陈昱笑了,他难得这么开心,“那你呢?在宇宙中飘浮能找到家吗?”

“宇宙就是我家,当然我最喜欢土星,如果能选择的话我要把家建在土星上,土星多美呀,外面那一圈光环好像一个小草帽,多可爱……”

他们两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扉谈心了,陈昊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陈昱微笑地听着,那个画面很美好很温馨。

高中的学习压力很大,竞争压力也很大,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前途拼命努力,晓慧是陈昱和陈昊沉闷无聊的学习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晓慧是陈昱的同桌,留着可爱的波波头,文静秀气,笑起来阳光可爱充满了朝气。

陈昱和陈昊坐在前后桌,两个人青春期开始抽条长个,瘦瘦高高的,黑框眼镜也挡不住帅气的五官,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学习成绩也是一样优秀。

但是他俩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经济条件不好的苦出身,自卑敏感又自尊心很强,学习成绩还出类拔萃,同学们都觉得他俩太高傲,不太愿意和他们亲近。

晓慧不一样,她很喜欢找他们兄弟俩请教问题,陈昱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更是很少和女生说话,刚开始的时候他很不适应。晓慧很自然的拿着作业或者试卷问他问题,还用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他经常害羞到脸红,晓慧还调侃他你怎么连耳朵都红了呢,这让陈昱更加窘迫。

但是陈昱从不拒绝晓慧,他喜欢晓慧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这让他很有存在感,他还喜欢晓慧的笑容,充满了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这让他感到生命的鲜活。

陈昊比较阳光开朗一些,人缘也比陈昱好一些,但他也很喜欢和晓慧交往,晓慧很可爱很神奇,她能让陈昱放下戒备心坦诚交朋友,变得没有那么阴郁,陈昊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他们三个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起刷题,一起讨论,一起跑步,甚至放了学还一起自习,陈昱和陈昊更多是找个借口不想回家,晓慧的理由是补习,只要成绩提高了什么都好说,皆大欢喜。

转眼到了高一暑假,那天发完成绩单老师布置完作业宣布放假,晓慧拉着陈昱和陈昊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喝奶茶。

陈昱和陈昊本来不想去的,他们的零花钱不多,有限的零花钱除了买学习用品之外主要都用来买书了,很少去奶茶店、小吃店这种地方消费,哥俩也没什么朋友,和同学关系也都一般,基本不参加同学聚会,来这种地方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在门口犹豫不前。

晓慧似乎猜出了他们的心思,大大方方说:“你们帮我补习了一年功课,要不是你们我哪儿有现在的成绩,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们喝奶茶。”

说完她拉着陈昱和陈昊的书包带子把他们拽进店里,“哎呀,快点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的。”

陈昱和陈昊坐在窗户边的沙发上,有些拘谨又好奇,晓慧捧着三杯奶茶坐在陈昊身边,在每人面前都放了一杯。

刚喝了两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窗户上突然趴过来两个女生,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三个,是平时和晓慧关系比较好的丹丹和晓彤。

一转眼她们冲进来坐在旁边,嘻嘻哈哈笑着。

丹丹说:“我就说是你们三个吧,晓彤还不相信,我们都过去了又特意回来看。”

晓彤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三个关系真好啊,总是形影不离,三剑客。”

“什么三剑客,明明是三人行。”丹丹笑嘻嘻地说。

晓慧拍了她一下,“别瞎说。”

“什么瞎说,你敢说你不喜欢双胞胎吗?”

晓彤用胳膊肘捅了捅晓慧,“唉,他们兄弟俩你更喜欢谁?”

“我都喜欢不行吗?”

“噢……”丹丹拉长了音调,用一种过于夸张的语气说:“一女侍二夫,果然就是三人行。”

晓慧满脸通红笑而不语,羞涩地低下了头。

陈昱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急忙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大家嘻嘻哈哈一通就散了,各回各家,之后陈昱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陈昊察觉到了陈昱有些闷闷不乐,“她们口无遮拦瞎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陈昱突然抬头看着陈昊,“你喜欢晓慧吗?”

“喜欢呀,嗯,我说不清,应该不是那种喜欢,我就觉得跟她在一起挺舒服的,没压力没负担。”

兄弟俩又默默走了一会儿,陈昊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晓慧肯定更喜欢你,刚才喝奶茶的时候,她先给你插的吸管。”

这让陈昱有些意外,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微微扯了一下,心情顿时变得美丽了起来。

盛夏季节的午后,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世间万物都被晒得打了蔫,花草树木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人也被热得汗流浃背心情烦躁。

这天是周末,刘如意出去买东西,陈光华饭后困顿,因为不舍得装空调,卧室里热得跟蒸笼一样,电扇也不足以让他睡得舒服。

客厅里装了吊扇,酷暑难耐,他在吊扇下的地板上铺了张凉席,把电扇也从卧室搬出来,两台电扇对着他吹,这才觉得身上舒爽了些,沉沉睡去。

陈昱和陈昊在房间里看书,一台电扇嘎吱嘎吱摇着疲惫的脑袋来回扇着闷热的风,他俩一边看书一边汗流浃背,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到脖子上,再顺着脖子流下后背,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汗臭味。

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陈昱和陈昊互相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们家没什么亲朋好友,很少有人会登门拜访。

带着一丝疑惑陈昱出去打开了房门,晓慧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陈昱一下子红了脸,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和一条黑色短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满头大汗,白色背心被汗水浸透了一半,浑身汗津津黏糊糊的。

心仪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看到了他现在这副邋遢窘迫的样子,陈昱瞬间脸红,蔓延到了全身,浑身红彤彤火辣辣的。

晓慧见陈昱站着发呆,抬手举起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说:“不请我进去吗?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陈昊站在陈昱身后反应过来一把拉开陈昱,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快进来,我家有点寒酸,你别介意。”陈昊的状况和陈昱一样窘迫,但是他一向比陈昱活泛一些,情商高些。

晓慧进来把盒子放在餐桌上,直接三下两下就打开了,原来是一个巧克力蛋糕,晓慧开心地说:“我昨天过生日,我妈给我买了个提拉米苏蛋糕,结果,今天我爸出差回来,又给我买了个黑森林蛋糕。反正也吃不完,你们俩不是也快过生日了嘛,我就拿过来提前给你俩庆生。”

晓慧正开心地向他俩展示生日蛋糕,突然发现旁边地板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沙滩裤,微张着嘴呼呼酣睡着。她的笑容瞬间冻结了,表情奇怪地看着双胞胎。

陈昱和陈昊刚才光顾着招呼晓慧,和掩饰自己的窘迫和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了,这才反应过来陈光华正躺在客厅地板上睡午觉。

这下兄弟两个更窘迫了,刚褪去的红潮瞬间又红遍了全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顷刻间滑落。

他俩急忙弯腰叫醒陈光华,“爸,醒醒。爸,爸,快醒醒,有客人来了。”

陈光华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满脸的不高兴,陈昱扶着他的肩膀晃晃悠悠站起来。

陈光华咬了一下牙花子,迷迷糊糊地说:“什么客人?谁来了?”

陈昊小声说:“我们同学,女同学。”

晓慧礼貌性地笑着,冲陈光华弯了弯腰,“叔叔好,陈昱和陈昊在学校经常帮助我学习,为了表示感谢,我带了蛋糕过来,提前给他们庆祝生日。”

这时陈昱从卧室里拿了一件T恤递给陈光华,小声说:“爸,你把衣服穿上吧。”

陈光华睡眼朦胧看了一眼晓慧,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又看了一眼陈昱递过来的衣服,眼睛一蹬突然暴怒,“你们两个小畜生在外面招惹什么女同学,一天天的就知道给我惹麻烦,今天什么日子?谁过生日?老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睡个觉都不得安生,你们是想气死我呀?”

他一巴掌打掉了陈昱手里的衣服,扭头走进了卫生间。

晓慧大惊失色,不知道说什么好,吓得连句招呼都没打夺门而出,一路小跑逃离了小区。

陈昱和陈昊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精致的黑森林蛋糕,默默流下两行屈辱的泪水。平时陈光华怎么打骂他们都无所谓,毕竟他们就是这么长大的,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双胞胎日渐长高,陈光华日渐老迈,动手的次数渐渐减少,但是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拳打脚踢全看心情。

今天当着女同学的面这么羞辱他们,一点儿脸面都不给,他们十六岁了,正值敏感叛逆的青春期,在好感的女生面前失了脸面和尊严,他们觉得委屈又愤怒。

陈光华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两个儿子对着个蛋糕委屈地抹眼泪,被打断了美梦,还在儿子女同学面前赤膊丢人,他觉得他们害得自己脸面尽失。

居然还有脸哭。

陈光华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的蛋糕劈头盖脸砸到陈昱的头上,“哭,你还有脸哭,老子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说完他回到卧室咣的一声带上门。

精致的黑森林蛋糕被砸得稀巴烂,陈昱头发上、脸上、眼镜上、肩膀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蛋糕的残渣,陈昊急忙抽了两张纸巾帮陈昱擦拭眼镜上的蛋糕。

陈昱停止了哭泣,此时此刻他异常冷静,他伸出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蛋糕残渣,伸进嘴里慢慢品尝着。他冷笑了一下,苦涩地说:“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生日蛋糕,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说不出的滋味,好吃。”

火辣辣的阳光照在陈昱身上,他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寒光,狠厉、疯狂,陈昊突然间打了个激灵,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丝寒冷传遍了全身。

航天科技馆举办了一个展览,7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展览的最后一天,陈昱最近一直闷闷不乐,陈昊一直想拉着陈昱陪他去看展览,顺便散散心,可是陈昱提不起兴趣,陈昊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

陈光华和刘如意都在上班,家里只有陈昱一个人,他躺在上铺盯着天花板发呆,那天晓慧被吓得落荒而逃的场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晓慧一定被吓到了,她生气了吗?她会嫌弃自己的家庭和出身吗?如果连晓慧都嫌弃自己,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在乎他了,晓慧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她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照亮了他的人生。她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了?晓慧这么善解人意可爱善良,她一定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可是,事情过去快两周了,他没有收到一丁点儿晓慧的消息,他要不要去找晓慧解释一下呢?可是他又能解释什么呢?

陈昱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又响起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陈昱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坐起来伸着脖子屏住呼吸,咚咚咚,真的有人敲门,这个敲门声有点儿熟悉,有点儿美妙,他回味了很多次。

陈昱一骨碌从床上下来,冲出去打开房门,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果然,是晓慧,陈昱咧着嘴傻笑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陈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看到晓慧的表情古怪又悲伤。

“赶紧进来吧。”

晓慧站在门口向屋里张望着,小声说:“今天周四,你爸妈应该都在上班吧。”

“对,他们今天在上班。”

陈昱引着晓慧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晓慧抿了口水,环视了房间一圈,“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对,陈昊去科技馆看展览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晓慧放下杯子,眼神中一丝失望倏忽而过,她突然眼圈一红扑到陈昱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陈昱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懵了,手足无措地拍了拍晓慧的脑袋,结结巴巴安慰道:“你,你别哭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晓慧抽抽搭搭哭诉着:“我爸在外面有小三了,那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我妈和我爸正在打架闹离婚,我爸不要我了。”

陈昱轻声安慰道:“你爸对你这么好,他不会不要你的,是个男人都比我爸强。”

晓慧想起陈昱爸爸的可怕样子,破涕为笑,她抬起头抹了把眼泪抽搐着说:“你爸是挺吓人的,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同学的爸爸像你爸一样吓人,他一直这样吗?还是他不喜欢我?”

陈昱用手指轻轻地擦去晓慧脸颊上的泪水,红着脸说:“跟你没关系,他一直都这么暴躁。”

“你们真可怜,我爸从来都不骂我的。”晓慧说着伸手轻轻擦拭着陈昱的蓝色T恤,陈昱的胸前被晓慧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晓慧轻轻抚摸着试图抹去泪水的痕迹。

一股青春期少女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泪水混合着汗水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气息,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春期炙热的躁动和令人迷醉的荷尔蒙气息。

陈昱看着晓慧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心脏狂跳不止,晓慧的樱桃小嘴因为哭泣有些红肿,愈发显得娇艳欲滴,陈昱脑子里一片空白,低下头轻轻浅尝了一下樱桃的香甜气息。

晓慧娇嫩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看着陈昱的眼神渐渐迷醉,陈昱忘记了一切世俗和顾虑,他不顾一切地抱住晓慧在她嘴上脸上疯狂亲吻着。

晓慧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心口,她沉醉在陈昱热情似火的爱意里,双臂不自觉环绕着他的脖子,用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呢喃了一句:“陈昊。”

“陈昊。”陈昱突然看见陈昊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松开晓慧,坐直了身体。

晓慧的妈妈焦急地徘徊在熙宁家园门口张望着,陈昊下了公交车往家走去,妈妈看到陈昊追上来一把拉住陈昊的胳膊,满脸焦急地说:“你是晓慧的同学吧,我在你们班家长会上见过你。”

陈昊迅速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微笑着点点头,“阿姨您好,我是晓慧的同学陈昊。”

“晓慧不见了,我找了她一下午了,你们班所有同学的电话我都打过了,没有人见过她。他们都说晓慧和你们俩双胞胎关系最好,你们也没有手机,我打听到你们好像住在这附近就过来了,你有没有见过晓慧?”

“我今天下午去科技馆看展览了,没有看到晓慧。我哥在家,要不我问问他知不知道晓慧在哪儿。”

“对,对,对,你快带我回家看看,说不定晓慧就在你家呢。”

陈昊带着晓慧妈妈回家,打开房门一进来就看到陈昱和晓慧在沙发上搂抱在一起,他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陈昱听到有人进门吓得赶紧放开晓慧正襟危坐,浑身红的像一只红烧虾,尴尬的不敢碰触陈昊的眼神。

妈妈一个箭步从陈昊身后窜过来,“晓慧,你们在干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晓慧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她低着头既不敢看母亲也不敢看陈昊,结结巴巴地小声辩解道:“没,没干什么,都是他,是他……”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竟敢欺负我女儿。”

陈昱一下子懵了,他连连摆手又急又气,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欺负晓慧,我没有。”

妈妈狠狠扇了陈昱一巴掌,“你还敢狡辩,我亲眼看见的。”

这时陈光华下班归来,晓慧妈妈冲到陈光华面前,指着陈昱骂道:“你是家长吧,你儿子耍流氓欺负我女儿,你怎么教育的?你得给我个说法吧。”

陈光华刚进家门就被一个陌生女人指着鼻子没头没脑痛骂一顿,他心里很不爽,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陈昱和旁边站着的晓慧,这女孩好像就是上次来送蛋糕的女孩,他心里大概明白了。

陈光华火冒三丈,眼睛瞪得老大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个王八羔子,老子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招惹女同学,别招惹女同学,你个小畜生就是不听,真是蠢笨如猪,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说着他飞起一脚把茶几踢飞,冲过去狠狠扇了陈昱一顿耳光。

陈昱捂着红肿的脸颊站起来,一边掉眼泪一边辩解:“我没欺负她,我真的没有欺负她,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他哀嚎着看向晓慧,晓慧在一旁啜泣着低头看着地板。

“妈的,你还敢狡辩,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陈光华抄起一把椅子照着陈昱的脑袋兜头砸了下去。

陈昱马上十六岁了,个子已经比陈光华高了,他委屈、愤怒、不解地看着晓慧,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然不顾椅子砸在肩膀和后脑勺上,生生砸断了一条腿,殷弘的鲜血顺着耳朵和嘴角流了下来,他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

见此情景,晓慧妈妈措不及防被震撼到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再闹下去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就不好收场了,反正女儿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见好就收吧。

晓慧妈妈悻悻地说:“你教育儿子跟我们外人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就不掺和了。”她又对着陈昱和陈昊说:“以后你们都离我女儿远一点,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纠缠我女儿,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她拉起晓慧的手摔门而去。

她们刚出门,下班买菜回家的刘如意就回来了,陈光华看见刘如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一顿臭骂,“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一天天净给我惹事,本事大了都敢带女同学回家了,哪天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我可不管,你个文盲怎么教育儿子的,养成这个鬼样子。”

陈光华越说越来气,抄起断了的椅子腿又要上去打陈昱,陈昊见状急忙拉住陈光华的胳膊拦了下来,“爸,爸,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陈光华一把甩开陈昊,把椅子腿咣当一声扔到地上,气哼哼地回了房间,边走边骂:“妈的,老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畜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陈昱泪如雨下,看着母亲委屈地说:“妈,我没有欺负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刘如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刚才上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女生,哭哭啼啼的,是你同学吧。你没欺负人家,人家能找上门来?你没欺负人家,能被打成这个样子?”

陈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三伏天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窖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还会抱有幻想,爱、宽容、理解,所有这些温暖的美好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太奢侈了,不是他能幻想的。

陈昱不再哭泣,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颊,泪水和着血水花了整张脸,看上去惨兮兮的,还透着一丝诡异和可怕。

刘如意瞪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去洗洗脸吧,一会儿你爸看到你这个死样子又该骂你了。”说完她拎着一兜子菜走进了厨房。

陈昱把头放在水龙头下面用冷水冲着,下个月二十号,他满十六岁,小小年纪还没成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默问着自己:“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生无可恋为什么不去死呢?”他看着镜子里那双绝望的眼睛没有寻找到任何答案。

陈昱没有吃晚饭,也没有人来叫他吃饭,他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晚上十点多,陈光华和刘如意都睡觉了,陈昊端了碗绿豆粥悄悄放在陈昱面前,“吃一点儿吧,饿着会胃疼的。”

陈昱抬头看着陈昊:“你是相信我的,对吧,我喜欢晓慧,怎么会欺负她伤害她呢?”

陈昊没有回答他,毕竟他一进门看到的那个画面给他带来的冲击和震惊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消化,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他默默地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回避了这个尴尬的问题。

陈昱的眼神彻底暗淡了下来,他急切的想在黑暗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那颗稻草从他身边轻飘飘地飞走了。

从那之后,陈昱每天都去晓慧家楼下,他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小花园的台阶上,等着晓慧出现,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我没欺负她,我没有,我没有。”

陈昊发现他不见了,猜到他去找晓慧,追到晓慧家楼下死活都拽不回陈昱,陈昱失魂落魄地说:“我想不通,我就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她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怨我嫌弃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陈昊看着被大雨浇的像落汤鸡一样的陈昱,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陈昱,他所有的问题自己都回答不了。

陈昊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家里,陈光华和刘如意正在吃饭。

陈光华见只有陈昊一个人回来,手里的筷子直接向他仍了过来,怒目圆睁,“不愿意回来以后都不要回来了,老子没这个儿子,让他滚蛋。”说完起身离去。

刘如意若无其事吃着饭,对陈昊说:“赶紧去换身衣服,吃饭,一会儿饭都凉了。”

晓慧妈妈给刘如意打电话,说如果他们不管就要报警,让警察把陈昱抓走。

刘如意说她管不了,你直接报警吧。

晓慧妈妈按下了110,电话却没打出去,这警察要是问起来原因,怎么解释呢,万一影响了女儿的名誉,以后留下人生污点可就麻烦了。

考虑再三,晓慧妈妈给学校校长和班主任老师打电话投诉,说陈昱骚扰他们家晓慧,家里人管不了,让学校出面管管。

校长和班主任不敢相信学校的尖子生,这么优秀的陈昱会干出这么令人不齿的事情。

他们在晓慧家楼下看到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陈昱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昱仿佛走火入魔了,说什么都不管用,只一味地自己叨叨着:“我没欺负她,我没有,我没有。”

多番劝说无果,无奈之下,校长建议刘如意带陈昱去精神病院看看,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让他们寻求专业的治疗和帮助。

结果,陈昱真的被确诊了精神病,需要入院接受治疗。

陈昊讲完这段令人唏嘘的往事,落日最后的余辉映照着陈昊落寞悲伤的眼神隐入黑暗中,陈昊呆坐在黑暗中良久没有再说话,思绪仍然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胡宇轩起身打开了屋里的灯,不忍心再问下去,也不想打扰陈昊的思绪,他转身去厨房煮了两碗方便面,两个人默默吃完。

陈昊回房间,到门口的时候,胡宇轩突然叫住了他,“陈昊,不管你父母、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以前曾经经历了什么,你现在都成长的很好,换了是我,我可能早就崩溃了,你内核很强大,内心很坚定,你一定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现在已经很优秀了。”

陈昊回头看着他,听完他的宽慰嘴角微微上浮,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然后他走进房间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