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那封邮件后的第三天，纪寒川在电梯里遇到了公司财务总监赵国强。赵国强五十出头，秃顶，总是穿着一成不变的深色西装，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会计，但纪寒川知道他是齐明远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小纪，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赵国强笑眯眯地问，眼睛眯成一条缝。
"还行，谢谢赵总关心。"纪寒川礼貌回应，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赵国强身上浓重的烟味混合着薄荷口香糖的气息，让他有些不适。
电梯停在28层，赵国强突然压低声音："齐总让我转告你，今晚七点，国贸三期80层的'云顶'，有个私人聚会，穿休闲些。"说完，不等纪寒川回应，便快步走出电梯。
纪寒川站在原地，电梯门缓缓关闭。齐明远从未邀请他参加过什么私人聚会，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社交活动。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六个小时准备。
晚上六点五十分，纪寒川站在国贸三期80层的电梯口。他听从建议，穿了一件深蓝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但依然比平时上班正式许多。电梯门打开，一位穿着旗袍的女领班微笑着迎上来。
"纪先生？齐总已经在等您了，请随我来。"
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领班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里面是一个私密的中式包间，落地窗外是整个北京城的夜景。齐明远坐在主位，身边是几位纪寒川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更令他意外的是，苏瑾也在场，穿着一件简约的黑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
"寒川来了，"齐明远热情地招呼他，"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证监会发行部的李主任，这位是银保监的刘局长，这位是城商行的马行长。"
纪寒川心头一震，这些都是手握实权的金融监管高官。他逐一问好，注意到苏瑾向他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晚宴进行得热闹而克制。酒过三巡，话题渐渐从客套寒暄转向了实质内容。
"老齐啊，你们明远医疗那个可转债项目批文已经下来了，"李主任抿了一口茅台，慢条斯理地说，"不过现在市场环境不太好，发行时机要把握好。"
齐明远笑着点头："全靠李主任关照。对了，我听说您女儿马上要从英国毕业回来了？学金融的？我们战略投资部正好缺人。"
李主任摆摆手："小孩子刚毕业，哪懂什么。"
"年轻人学习能力强，"齐明远不以为意，"寒川也是刚毕业不久，现在已经是我的左膀右臂了。"他转向纪寒川，"寒川，把那份材料给李主任看看。"
纪寒川这才注意到自己座位旁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明远医疗战略投资部的"招聘计划"，但最后一页却附着一套房源信息——国贸附近一套200平米的精装公寓，价格比市场价低了至少30%。
李主任接过文件，快速翻到最后，眼神在那页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文件合上："年轻人确实需要锻炼的机会，回头让我女儿发简历给你。"
纪寒川突然明白了这场晚宴的真正目的。这不是社交，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利益交换。他偷瞄了一眼苏瑾，后者正低头小口啜饮茶水，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晚宴结束后，其他客人先行离开，包间里只剩下齐明远、苏瑾和纪寒川三人。
"寒川，感觉如何？"齐明远点燃一支雪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
纪寒川斟酌着词句："受益匪浅，感谢齐总给我这个机会。"
齐明远轻笑一声："别跟我打官腔。你知道今晚这顿饭值多少钱吗？"不等纪寒川回答，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三千万。那套房子只是开胃菜，后续还有更多安排。"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两人："在中国做生意，光有产品和市场远远不够。政商关系才是真正的护城河。寒川，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纪寒川点点头，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现在的他，显然已经偏离了那条"道"。
"下周我们有个重要的并购案要宣布，"齐明远转过身，"消息公布前，股价必然会有异动。寒川，我给你500万额度，你自己操作，盈亏自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寒川一眼，"当然，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太可能亏。"
纪寒川心跳加速。这分明是让他参与内幕交易！虽然这在业界心照不宣，但一旦被查实，就是刑事责任。
"齐总，这..."
"怎么，不敢？"齐明远挑眉，"放心，账户会通过离岸公司开立，资金流向复杂得连央行都查不清楚。"
一直沉默的苏瑾突然开口："齐总，时间不早了，您明天早上还有个重要会议。"
齐明远看了看手表："确实不早了。寒川，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他拍了拍纪寒川的肩膀，"记住，机会稍纵即逝。"
回程的车上，纪寒川和苏瑾都沉默不语。直到车子驶上长安街，苏瑾才开口："你会接受齐总的'好意'吗？"
街灯的光影在纪寒川脸上明灭不定："我不知道。这已经...越界了。"
苏瑾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苦涩："边界？在齐明远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边界，只有不被抓住的侥幸。"她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散车厢内凝重的空气，"三年前我刚回国时，也像你一样天真。"
纪寒川转向她："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以你的能力，去哪家律所不行？"
苏瑾的表情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每个人都有无法逃脱的牢笼，纪寒川。我的牢笼是我父亲的命。"她停顿了一下，"齐明远掌控着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没有他，我父亲活不到今天。"
车子停在苏瑾住的小区门口。她下车前，突然抓住纪寒川的手腕："如果你决定参与，一定要用完全独立的账户，不要和任何个人银行账户有往来。还有...别太贪心。"
她的手指冰凉，却让纪寒川感到一阵灼热。直到苏瑾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第二天，纪寒川给了齐明远肯定的答复。一周后，他通过一个开在开曼群岛的账户，用500万本金在明远医疗并购消息公布前买入股票，三天后卖出，净赚180万。这笔钱来得如此容易，以至于他连续几晚都睡不安稳，总觉得有警察会破门而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逐渐被兴奋取代。他开始理解齐明远所说的"嗅觉"——那些隐藏在公开信息背后的机会，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财富密码。
与此同时，纪寒川与苏瑾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们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有时会共进晚餐，谈论工作以外的话题。纪寒川了解到苏瑾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大学教授，五年前确诊罕见病，每月治疗费高达十几万。而苏瑾则渐渐看到了纪寒川表面野心之下的另一面——一个仍然在乎是非对错的年轻人。
六月的一个雨夜，纪寒川加班到十一点，发现苏瑾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敲门进去，看到苏瑾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抖动。
"苏瑾？"他轻声唤道。
苏瑾抬起头，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纪寒川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苏瑾永远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法律精英。
"怎么了？"他快步走到她身边。
"我父亲...病情恶化了，"苏瑾的声音嘶哑，"需要立刻手术，但手术费..."她说不下去了，将一张医疗费用清单推到纪寒川面前。
纪寒川看了一眼数字，倒吸一口冷气——85万，还不包括后续治疗费用。
"医保不能报销吗？"
"用的都是进口药和特殊器械，全自费。"苏瑾擦干眼泪，强作镇定，"没事，我会想办法。齐总已经答应预支我两年工资。"
纪寒川皱眉："代价是什么？"
苏瑾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纪寒川突然感到一阵愤怒——齐明远明明有能力帮助苏瑾，却偏要将此作为控制她的手段。
"我这里有笔钱，"他脱口而出，"先拿去用。"
苏瑾惊讶地看着他："不行！那是你..."
"反正也是不义之财，"纪寒川苦笑，"不如拿来做点好事。"
第二天，纪寒川从那个离岸账户转了85万到苏瑾父亲的医院账户。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借款，等苏瑾拿到预支工资就会还上。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同事——他对苏瑾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事情谊。
一周后的周一早晨，纪寒川刚到办公室，就被齐明远叫了进去。齐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份文件，脸色阴沉得可怕。
"寒川，解释一下。"齐明远将文件推到他面前。
纪寒川低头一看，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份离岸账户的资金流向记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85万的转出记录和收款方信息。
"我..."他的喉咙发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齐明远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一是背叛，二是擅自做主。"他站起身，走到纪寒川面前，"你两条都占了。"
纪寒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瑾父亲急需手术费，我只是暂时借给她。这笔钱我会补上。"
齐明远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钱？"他转身走回窗前，"我在乎的是控制。苏瑾是我精心培养的棋子，而你，差点毁了我的布局。"
他按下桌上的通话键："苏瑾，进来。"
门开了，苏瑾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她看了纪寒川一眼，眼神中满是歉意。
"从今天开始，"齐明远冷冷地说，"你们两个将共同负责一个特殊项目。做得好，这件事就此翻篇；做不好..."他没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什么项目？"纪寒川问。
齐明远递给他一份标有"绝密"的文件："明远医疗准备收购美国NeuroTech公司的AI诊断技术，但美国政府很可能以国家安全为由阻止交易。我们需要设计一个'曲线救国'的方案。"
纪寒川翻开文件，快速浏览内容。NeuroTech是一家专注于医学影像AI分析的公司，其技术可以大幅提升早期癌症诊断准确率。明远医疗试图以6亿美元收购该公司，但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已经表达了关切。
"我们需要通过一家表面上与明远无关的壳公司完成收购，"齐明远解释道，"资金流向要复杂到CFIUS查不出来。苏瑾负责法律架构设计，寒川你负责资金安排。"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危险："记住，这个项目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如果走漏风声..."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后果你们承受不起。"
离开齐明远办公室后，纪寒川和苏瑾并肩走在走廊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进入电梯，确认四周无人，纪寒川才低声问："你早就知道他会发现那笔转账？"
苏瑾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齐明远监控着一切，特别是他想要控制的人和钱。"电梯开始下降，"对不起，连累你了。"
"不，是我太天真了。"纪寒川苦笑，"现在怎么办？"
"按他说的做，"苏瑾的声音几不可闻，"然后找机会...摆脱他。"
电梯到达地下二层，门缓缓打开。苏瑾突然抓住纪寒川的手，塞给他一个小巧的U盘："回家再看，别让任何人知道。"
她的指尖冰凉，却在纪寒川皮肤上留下灼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