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洒在通往南门的青石板路上。四辆马车一字排开,缓缓驶出城门,滚动的车轮碾过路边的枯草,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程若风不耐烦地掀开车帘一角,眉头微蹙:“这书院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兄长莫急,陆先生不是说快到了吗?”程若雪轻抚着膝上的绣帕,声音如清泉般悦耳。
马车绕过一处茅屋,在爬满枯藤的篱笆墙外停下,拉车的骏马嫌弃地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陆幼安率先跳下马车,高声喊道:"程公子,程小姐,书院规定,不准马车入内,劳烦二位在此下车。"
程若风跳下马车,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只见风雅书院的匾额歪斜地挂在门楣上,金漆剥落得只剩几缕残丝,在阳光下泛着可怜的光泽。阳光从蛀空的“雅”字笔划间漏下来,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先生,您这书院的门面.……别致得很呢!”程若风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话音刚落,头顶忽然“咔嚓”一声,那“院”字的最后一钩被风吹落,“啪嗒”一声掉在他脚前,激起一小撮尘土。
程若雪扶着丫鬟下车,她刚站稳,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孩童的歌谣:“青衫破,墨砚干,半卷残书换酒钱。三更天,瓦不全,醉眼笑指月儿圆。老鼠嫌,蟋蟀欢,茅屋漏风好清闲......”
歌声稚嫩,透着几分揶揄,程若雪抬头望去,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围着一个石臼玩耍,见陆幼安进院,一个个不仅不惊慌,反而笑嘻嘻地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童抹了一把大鼻涕,拽住陆幼安的衣袖:“陆先生,您可算回来了!王婆说你再不交租,就把书院拆了当柴烧!”
“胡闹!”陆幼安板起脸,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他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银子,“先拿去买饴糖,堵住王婆的嘴……”
另一个小童已经熟练地掀开他的衣襟,从内袋里摸出一把银票,高喊道:“山长又藏私房钱了!”
陆幼安又急又恼,一边伸手去夺,一边低声哀求道:“小点声,莫被小翠听了去......”
“陆幼安,你怕我听到什么?”
一声清冷的语音突然响起,陆幼安瞬间僵在了原地,活像被施了定身法。程若雪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姿高挑的女子站在院中老槐树下,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身麻布粗衣却也掩盖不住她出尘的气质,只可惜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散布着不规则的红斑,像是上好的白瓷被泼了星星点点的朱砂。
陆幼安挠挠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谄媚地笑道:“小翠,你一定听错了,我方才在说小心些,快给小翠送过去。”
“一千一百五十两。”女子剑眉微蹙,声音如冰珠落玉盘,“哪来的银票?”
“此事说来话长,全凭我......”
“说重点!”女子见他又要信口胡诌,凤目含煞,菜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陆幼安肩膀一垮,老实交代:“入学费。”
女子点点头,目光扫过程家兄妹,冷声言道:“进了书院,就要守书院的规矩。”
仅是惊鸿一瞥,程若风就被她凌厉的眼神吓破了胆,手中那把价值不菲的象牙折扇“啪嗒”掉在地上。程若雪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却强装镇定地打量着小翠,她虽面容有瑕,却自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小翠姑娘……”程若雪刚要开口,小翠已转身走向灶房,刀柄上的红绸随着她的步伐在腰间晃动,“早膳时辰到了。”
陆幼安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的汗,正要引二人入内,忽听灶房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小翠拎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出来,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脸上沾着灶灰,嘴角还残留着蛋黄痕迹。
“又偷吃鸡蛋,今日罚抄《论语》三遍。”小翠的声音不容置疑。
那少年哭丧着脸:“小翠姐,我就尝了一个……”
“一个?”小翠冷笑,抓起少年的衣袖一抖,蛋壳如雪花般纷纷落下,“这鸡蛋怕不是比鸡还大些?”
程若雪掩唇轻笑,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锦帕:“姑娘,你脸上……”
“天生胎记,不劳费心。”小翠侧身避开,语气平淡:“程小姐若想留下,明日卯时准到厨房帮工。”
“等等!”程若风壮着胆子,弯腰捡起折扇,“我们可是交了学费的……”
“学费?”小翠脚下一顿,菜刀“铮”地一声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在了程若风脚前的木桩上,刀身还在微微颤动,“方才我说了什么?”
程若风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丫鬟,“姑娘说,进了书院,就要守书院的规矩。”
好歹收了人家银子,陆幼安小心翼翼地从槐树后探出头,帮忙辩解道:“小翠,毕竟新来的,不懂规矩……”
小翠瞧了他一眼,竟破天荒的笑了,转头向程家兄妹说道:“学院的规矩就三条,其一学院的大事由山长负责;其二,学院的小事由我负责;其三……”她瞥了眼躲在槐树后的陆幼安,“远离山长,免得学坏。”
陆幼安讪笑着搓手:“小翠说得对……不过第三条可以商榷……”
话音未落,一个瓦罐堪堪擦过他耳边,在身后的地上摔得粉碎。“第三条没得商量。”
程若雪强忍着笑意,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有趣,这书院越来越有趣了。”她转头对兄长道,“兄长,我突然想在此长住了。”
程若风看着满地狼藉——碎裂的瓦罐、散落的蛋壳、嬉笑打闹的孩童,又望望灶房方向,喃喃道:“这哪是书院,分明是土匪窝……”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王婆中气十足的喊声:“陆幼安!今日不交租,老婆子我就……”只见她挥舞着擀面杖冲进来,却在看到小翠的瞬间刹住脚步。
“就怎样?”小翠波澜不惊地问道。
王婆的声音立刻弱了下去:“就……就再宽限几日……”
“不必,”小翠取出五十两银票,冷声道:“从今日起,这处宅院,我家先生买下了。”